1936年2月(第4/7页)
她又一次听到了枪声——教堂、黑夜、烟火、生锈的铁门——这是一场梦吗?那么多事情,都在同一天发生了。她似乎听到遥远的电话铃声响起。如果公民警卫队现在正在外面等着逮捕她怎么办?
艾萨克。那个吻——在遇到那个吻之前,她的人生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是如何生活的?他拉着她穿过黑暗,在教堂里开了枪,然后吻了她。她渴望艾萨克再给她一个吻,这种渴望甚至胜过了呼吸。
她感觉自己更开阔了,似乎有一扇长久隐藏在她体内的门被打开了,出现了一条蜿蜒的走廊,她自己正在走廊上一路狂奔。自从她遇见他之后,这个男人便成了她的想象源泉。他放大了她的感官体验,令她的视野深度翻倍。她第一次在生命中感觉自己变得重要了。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的恐惧之情,紧随着她对他的极度渴望,她怀疑即使被艾萨克占有,她也无法平息这种渴望。
奥利芙没有注意到特雷莎正站在床脚边上,她扫视着被单上的每个起伏。“我帮你放了洗澡水。”特雷莎说,飞快地瞥过奥利芙的裸体。
“谁打来的电话?”
“没有人。”
“没有人?”
奥利芙看到特雷莎犹豫了:“我不清楚。”
“警察来了?”
“没有,小姐。”
“我再也不喝酒了。”
“你床头有一杯牛奶。”
“我喝不下。”
“你旁边有个桶。”
奥利芙凑过去,看着桶里,底部沾着些花园里的泥土,她朝里面呕吐起来,想驱逐恶心的感觉,她的眼球跟岩石一样硬。
“小姐,”特雷莎说,“我哥哥打算今天公开他的画。”
“什么?”奥利芙抱怨道,重新瘫在床上,“特雷——有没有过——有没有——什么新闻,村里的?”
“昨晚有人闯进了教堂,朝圣母玛利亚的雕像开了枪。”
“什么?”
“洛伦兹神父吓疯了,”特雷莎继续说,“他把她搬到大广场中间拼命叫喊。”
奥利芙试着加速思考:“搬了谁?”
“圣母玛利亚,”特雷莎用西班牙语重复道,“那个雕像的木头很老,很贵重。她中了三枪。他们把她搬到莫拉莱斯医生的办公室去了。好像他能让她起死回生似的,”特雷莎补充道,嘴角微微冷笑,“你知道男人们怎么说吗,小姐?他们都在问,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朝着圣母玛利亚的奶子开枪呢?”
奥利芙一言不发,闭上了眼睛。“我哥哥今天好像比你醉得还厉害。”特雷莎说。
“嗯,派对很棒。”
“我知道,我打扫了四个小时。来吧,趁水还没冷快到浴室里去吧。”特雷莎站在床边,打开一条大浴巾。奥利芙服从了,特雷莎把她包起来,推进了浴室。
屋外,特雷莎的种子正在茁壮成长。小小的嫩芽从施肥后的犁沟里冒了出来,一月的时候她和奥利芙曾在此来回耕作。软木橡树和甜栗正在转为深沉的绿色,阳光也暖和了好几度。虽然花朵尚未开放,空气仍然稀薄,特雷莎还是能嗅出冬日的远离。她无法解释身体是如何感知季节的更替的,感知最满载希望的季节的到来。
坐在客厅的绿色破沙发上,她能听到楼上的奥利芙放掉洗澡水的声音。她想到了艾德里安,一个人如此年轻就逝去是多么不可思议。她想到施洛斯一家的疯狂派对,想到艾萨克的愤怒,他们乖戾的父亲,被射杀的圣母。每件事都充满不确定。然而,想到今天公布的画作,她觉得总算有件安心的事情。她问过她的哥哥,他会不会怀念为萨拉和奥利芙作画的时光,但他没有回答,慢慢地走下山,去拿莫拉莱斯医生答应借给派对的桌椅去了。
今天早上在农舍里,特雷莎把头凑到艾萨克的门边,告诉他如果他愿意,她可以帮他把画带去,为它准备一个盛大的揭幕会。“我会把它放在客厅的画架上。”她说。
艾萨克的脸上盖着一条法兰绒毯子,躺在卧室的黑暗之中。他举起法兰绒,看着她说:“好的,我很高兴画完了。但在我来之前你不要给他们看。”
特雷莎从盛夏的凯歌香槟中拿了一瓶,放在露台上冰镇了一夜。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新鲜空气得以吹进每个烟雾不散的角落。雪利酒顽固的污渍吸引了无数蚂蚁,特雷莎用脚一一踩碎。她把沙发和其他椅子在画架前摆成半圆形,并在画上盖了一块白布。她把香槟放进一个金属冰桶里,然后走到厨房。她的思路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也从未有过超过今天的使命感。兴奋的感觉几乎令她晕眩。
三十分钟后,所有人都集合了。哈罗德,这个家里恢复得最好的人,正穿着一套一丝不苟的西装。萨拉看起来很憔悴,给女儿递香槟的时候,她的手指还在微微打战,而奥利芙看到酒杯就脸色发青。艾萨克坐在沙发边上,抖着腿猛吸着烟。这是属于他的时刻——在这里,伟大的艺术经纪人哈罗德·施洛斯面前。特雷莎看到他与奥利芙眼神相交,女孩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愉快笑容。哈罗德困惑地看着他的妻子,不知道这一切是在做什么。
特雷莎想知道他今天早上有没有接电话,因为她已发誓再也不碰电话。
萨拉站起来。“亲爱的哈罗德,”她说,“我们都很喜欢昨天的派对,太棒了。好像即使是在位于文明尽头的此地,你还是能大显身手。”
每个人都笑了,哈罗德举起了酒杯。“那么,你也知道,最近一段时间生活总是起起落落,”萨拉说,“但我们喜欢上了这里,不是吗,亲爱的?而且我们都过得不错。而我——好吧,我们——想要给你一个小礼物谢谢你。我和利芙,亲爱的,”她说着,拉下了画上的白布,“罗布尔斯画的我们——送给你。”
特雷莎喝了一口递给她的香槟,一阵恶心而无法抗拒的恐惧感袭遍全身,嘴里充满泡沫,金属味的气泡搅动着她的血液。艾萨克将手指梳过头发。白布滑落到瓷砖上,椅子扶手上奥利芙的指节开始发白。众人发出一阵轻微的喘息。
奥利芙陷入深深的错乱之中。她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事。画面的三分之二是靛蓝色,还有一抹金色的小麦,两个女人,一个高举着她的陶壶站在闪亮的田野里,另一个女人挫败地蜷缩着,身边是壶的碎片。
那是她的画,是《井中的圣贾丝塔》。她回头看艾萨克,他也一脸迷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它没在楼上,藏在她的房间里?奥利芙看着特雷莎,她的脸上写着倔强的胜利。
响起了一阵掌声。她的父亲正在端详她的画作。“棒极了,艾萨克,”他称赞道,“棒极了,你真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