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9月(第5/10页)
早上八点,乔治和格雷戈里奥走进她的牢房,当时她正直挺挺地坐在床上,她的每一节脊椎骨都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起来。”乔治说。
她站起来,他走了过来:“最后一次,特雷莎。你哥哥在哪里?”
“我不知——”
他一巴掌打在她的嘴上,她的头飞撞到墙上。
“我问你,他在哪里?”
特雷莎开始尖叫,直到乔治又打了她一拳,格雷戈里奥大喊一声,接着她就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被蒙住了眼睛,又回到卡车后头上下颠簸,嘴里有血的铁腥味和一颗松动的牙齿。
她试着把头转向后备箱敞开的那一面,想分辨他们行进的方向,但她还是晕头转向。她的脖子生疼,脑壳抽痛。蒙眼布系得很紧,把她的眼窝都勒了起来。布上有汗味,还有其他人的血腥味。就是这一刻了吗?在她内心深处,在她的梦里最恐惧的时刻。离家五十公里的某栋小屋后,她会在那里脑袋开花。而谁会怀念她呢?谁会为她的去世哀悼呢?
卡车停了下来。特雷莎听到男人们跳下车,翻下卡车的护板。
“别杀我,别杀我。”她恳求道,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她惊讶于自己的求生欲竟然如此强烈,为了活下去她竟然会如此卑躬屈膝。为了活下去,她会做任何事。“格雷戈里奥,”她说,“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
但格雷戈里奥没有说话。一只手按着她的肩膀带着她走了一步,把她按到一张椅子上。特雷莎听到脚步声走远了,听上去是走在碎石路上。她坐的位置正对着太阳,能感到阳光温暖着自己的脸庞,橙红与金黄的光线穿过了蒙眼布和她脆弱的眼睑。就是现在了,她想。
“奥利芙,”她轻轻道,“奥利芙。”她持续低叫着这个名字,蒙眼布被松开了。一阵沉默,然后是一群小鸟展翼飞过天空的声音。特雷莎眯起眼睛,眨眼适应着光线。意外的是,她看到奥利芙站在她的右边,她的头上闪着金色的光晕,背后的房子是一片片白色的方块。
“我死了吗?”特雷莎说。
“没有。”一个男人回答道。
特雷莎现在看清楚自己是在一个大广场里,椅子正对着烧焦的教堂。村民们陆续聚集过来——特雷莎转过头去,他们犹如鱼群般后退。她试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奥利芙的方向走去。奥利芙朝她走近了一步,伸长手臂,但格雷戈里奥把特雷莎推了回去。
乔治朝聚集的村民挥着手枪。“往后退!”他大喊道,但奥利芙仍留在原地。
“你要对她做什么?”她用西班牙语喊道,“你要做什么?”
“闭嘴!”乔治道,他走到卡车边,从座位上拿出一样东西。他走回特雷莎身旁,双手放在臀部,打量着她,在她四周缓慢地踱步,然后拿起她的辫子,宛如一个寡妇在菜场里那样掂着分量,对着蔬果嗤之以鼻。他的另一只手举起一把大剪刀,是园丁用来修剪草木的那种剪刀。
“我会很公平的,”他说,他的拳头紧握着辫子,“让我们一步一步解决问题。你哥哥的事我再问你一遍,如果你肯合作,就能保住自己的头发。”
特雷莎僵成了一块石头,她身上唯一生动的辫子,正被乔治的拳头绕着圈紧紧拉住。她双眼茫然,魂不附体。当乔治孜孜不倦地拆开她的头发时,她没有畏缩也没有大叫——她只是坐在那里,望着虚空。那么安静,那么沉思,她看起来几乎是这个场面的志愿者,除非你留意到她鼓起的拳头,指关节处已攥得发白的皮肤。
“别这样,”奥利芙对男人说,“她不知道他在哪里。”
乔治转身面对另一个女孩:“那是她的一面之词。”
手起刀落,一截长长的黑发落到地上,躺在尘土里好似一条蛇。没有人窃窃私语,甚至没有人敢呼吸。“小姐,”格雷戈里奥对奥利芙道,“不关你的事。”
“不要伤害她,”奥利芙道,“你们会后悔的。如果她父亲知道你们这么干——”
“如果你不闭嘴,下一个就轮到你。”乔治喊道,再次举起了剪刀,“你哥哥在哪里?”他问特雷莎,特雷莎仍不开口。乔治开始剪第二截头发。
随便说点什么,特雷莎,奥利芙想道。什么都行,撒谎。但特雷莎一言不发,双眼盯着烧焦的教堂,奥利芙几乎可以感受到断发掉在自己脖子上的扎人的感觉。特雷莎还是没有反应,而在她空洞的眼神背后,奥利芙能看到其中闪烁的恐惧。
“他在哪里?”问题一遍遍地重复着。特雷莎始终默不作声,于是乔治剪掉了更多的头发,接近发根,露出一片片斑驳的头皮。“你是一颗毛茸茸的蘑菇。”乔治大笑着说。没有村民跟他一起笑,但也没有人阻止这桩闹剧。
“特雷莎,”奥利芙叫道,“我在这里。”
“你对她还真好。”格雷戈里奥说。
特雷莎的大部分头发被剪掉之后,乔治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剃须刀。“你在干吗?”格雷戈里奥厉声道,“她得到教训了。”
“我不觉得。”乔治说,他把刀片拿到特雷莎头顶,开始剃剩下那些零星的头发,直到她完全变成一个光头。那是一种古老的羞辱,可以追溯到《圣经》故事的年代,鲜血的年代。
“这就是你的下场,”乔治道,他高举着剃须刀,“如果你对通缉犯知情不报,拒绝跟法律合作。”
“法律?”奥利芙说。
村民们仍旧不出声。特雷莎的头上布满了他搓进她皮肤的血痕。乔治把特雷莎从椅子上拖起来,她仿佛木偶般随之移动。
“现在脱下你的裙子和上衣。”他说。
“住手!”奥利芙身旁的一个女人大喊道,乔治朝她走了过去。
“你想当下一个,罗西塔?”他说,“你也想让自己看上去像个蘑菇?因为我保证你很可能是下一个。”罗西塔摇着头退缩了,恐惧扭曲了她的脸。
特雷莎慢慢地脱掉了裙子和上衣,露出了皮包骨头的腿和内衣。奥利芙想去抱住她,但是她担心忽然冲上去会让她的处境更艰难。乔治看起来很兴奋,而即便格雷戈里奥看起来并不那么自信,他可能同样很危险。
格雷戈里奥从卡车里拿来一条罩衫一样的裙子,看上去好像是十六世纪缝制的那种,还有一个瓶子,奥利芙猜不出里面装着什么。他把罩衫套在特雷莎头上,帮她的手肘和手穿上厚重的袖子。“把鞋子脱掉,特雷莎。”他说,口气好像父母对小孩说话,而特雷莎照做了,那场面让人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特雷莎的手指摸索着鞋带上的结。格雷戈里奥变得不耐烦,直接用他的弹簧折刀把它们割成两半。似乎就是这一下——不是剃头,不是脱衣——最终释放了特雷莎的愤怒。她的那双鞋子,尽管陈旧却擦得干净整洁,如今成了几片皮革散落在尘土上。她大喊一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