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9/23页)
他喘了喘气,可怜的彼得,被自我倾听的激情和快乐压得有些气闷。
“用他姐姐的鲜血,不会吧?好一个广告。我可不是一个演说家,教授先生,我不以任何人的名义写作,甚至不是为了替那些不光光值得为之复仇的人复仇。不要担心,大人,我会写得很简洁、很用心。我是你的一个旧亲戚,不是吗?姻亲,当然,是姻亲,好赖扭结在一起,不太和谐。因婚姻扭结成的亲戚……我们之间会有什么样的纽带?你兴许担心我会连累你?不必担心。逝世者的生平尽管被一片谎言所庇护,悼文应该是真实的。”
“悼文”一词是带着一种明显的嘲讽味说出口的。彼得·加什帕尔似乎猜到了他所不知道的,他对戈拉有那么一天为大师迪玛所贡献的悼文,实际上知道得比他说的还多。
戈拉再一次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你还不知道全部呢,我的小伙子。你还没听说过玛尔嘉·斯泰因,博学者年轻时期的情妇。战争期间,大师生活在一个中立国,那里流言满天飞,间谍遍地走。他跟报纸打交道,消息灵通。他了解德国人及其同伙犯下的恶行,但他白天黑夜地写着他的伟大作品。他逛妓院,为了忘记德国的失败,忘记世界落到了俄罗斯蛮汉和西方笨蛋的手中。”
那幽灵继续声嘶力竭,戈拉继续他哑默的独白,他们不再彼此领悟。
“我,我读过他的秘密日记。我明白他的表里如一,他的孤独,毒品,阅读,死亡的刺激。文学实验和政治陶醉。而我知道,我也一样,关于玛尔嘉·斯泰因是怎么回事。”
长久的停顿,同上次一样。戈拉呻吟着,彼得·加什帕尔了结了晚上的演讲。沉默,彼得已经消失,戈拉继续着他的哀叹。“你还不知道全部,我的小伙子,你不知道。玛尔嘉留在了她的故国,而大师忘了她的姓名。他服用一种特殊物品,类似于吗啡。一种由纳粹提供给前线德国士兵的毒品。”
如同上一次那样,停顿也很虚幻。一种微不足道的玩意,为的是重新喘上气,接上听觉。彼得又找回了他的节奏和嗓音,戈拉恢复了听力。
幽灵的愤怒逐渐延伸在世界上,但仅仅只是在世界的一部分。
“废话!晚上,在桌子前,加什帕尔检察官同志,我那尊敬的父亲,他为我们读的那些文章并非什么好东西,即便它们赞美了对立面的图像。加什帕尔同志的党,在一边,而迪玛先生的神圣卫队,在另一边!当然,加什帕尔同志提前付出了代价,在奥斯威辛,他有权犯错,犯傻。但他真的有权吗?他有过权利相信那些承诺了天堂的警察吗?”
另一个停顿,用来呼吸,更低的嗓音,叹息。
“而我们,在我们令人厌烦的民主中呢?我们追随股市的进展吗?你会怎么说呢,教授?我们每过几年就要换汽车,换妻子,换外表?我们替换我们的器官,我们的脸,我们每天都去一个体操馆,去银行,现在的神庙?我们购买吸尘器,戴假头套,替换肾,一颗新的心,一座别墅?我们开玩笑,不是吗?任何的祭品都是从一个玩笑开始的,不是吗?这就是当你试图为我们解释新世界,明海尔的世界时,你对我们所说的,不是吗?”
戈拉不回答,呻吟声停止了,他睡着了吗?
“你以为我要复活我那未曾谋面的姐姐吗?或许,苍天的伟大杀手将赐予我永生不朽?你兴许还以为,他的那后奥斯威辛计划把我给忘了?”
戈拉把双手从脸颊上挪下,放在桌子边沿上,绷紧他的肌肉,站起来,摁了一下书桌灯的开关。
灯光照亮了他,僵硬,笔挺。窗户的方格反映出他满是皱纹的脸,花白的头发。
天上,月亮腼腆地隐退了。黎明的曙光初露,新的一日的红光。
戈拉的脸凝定在窗户的镜子中。
***
帕拉德教授谋杀案在美国报刊上很少被提及。仅有几篇文章发表在唯一的一家当地报刊上,只是在大学中才有回声和流言传播。
在本国引起的轰动是无法比拟的。东欧社会处于后共产主义的大混乱,以及资本主义传播的浪潮中,正在种种复杂的情感中挣扎。奇迹使得独裁倒台,随之而来的同样神奇的奇迹,则导致了朝很难确定的某种阶段的过渡的失败。罪行产生在远方,在强盗色彩强烈的美国,而牺牲则刺激起种种分歧的观点。
一个奇怪的靶子,一种由一个真正职业杀手犯下的罪行。那些规划了这一措施的人只能有一个意识形态的理由,人们说:帕拉德发表的作品越来越敌视迪玛以前效劳过的民族主义,同时也越来越敌视始终在活动的共产主义秘密警察。一种西西里式的措施,实施中,人们这一次要清除的,不是一个商业竞争对手,而是一个意识形态对手。这可是一种联姻,一方面是逃亡在美国的极右派,一方面是原先本国无处不在的共产主义秘密警察?对这两个阵营,帕拉德都是一种妨碍性的声音。
在他第十次重写那篇关于迪玛回忆录的文章时,彼得狂热地追随种种消息和流言,探听警察的调查进程,还有那些从咖啡渣或星辰中辨认蛛丝马迹的人的投机猜测,而泛心理学家帕拉德当初就曾跟这些人混在一起。但彼得没有收回寄给拉里二号的报告,也没有添加任何与迪玛的不肖弟子谋杀案有关的注释。
当文章在谋杀案发生差不多一年后发表时,美国警方由于缺少经费,已经停止了侦查。拉里二号毫不犹豫地在杂志封面的红色腰封上揭露这一轰动一时的谋杀案。很难说这样做是不是增加了销售量。真正增加的,是在遥远祖国的流言。帕拉德的罪,这个叛徒,属于反迪玛的阴谋。加什帕尔变成了帕拉德的一个盟友。在彼得·加什帕尔这个奇怪姓名底下隐藏的到底是谁?实际上,谁是这个彼得,这个加什帕尔?普世共济会的一个密码?一个被逐者,一个变节者,一个叛徒,为反民族的黑暗利益而效劳!
公众似乎想不起来《明海尔》,这以往的故事,想不起来作者的外号,还有外号的来由,也想不起来关于藏在他脑子里或在他抽屉里的神秘杰作的那些传言。
拉里一号,又名阿瓦建,叛徒工作过的学院的院长,得知了大洋彼岸报刊的歇斯底里。在他眼中,那篇美国文章前的按语,是灾祸的根源。
学院向联邦调查局报告了作者面临的潜在危险,以及他与那个被杀害者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