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25/42页)
戈拉教授手里还握着听筒。他等着打嗝,幽灵的消失。什么都没有。
卷宗RA 0298,题目为MYNHEER,昏昏沉沉,被推到了桌子边,白手套旁。
戈拉注意听房子里的声响。什么都没有。他把黄色卷宗拿回到跟前。他又等了一会儿,又把它打开。
他当即就验证了文本,布加勒斯特的那个阁楼上争论的对象,后来,他记起来好几次,在阅读帕拉德和迪玛的阐释的时候。现在,他对照着不同场景所提供的各种异文,而这期间,那小丑,头脑一热,跑到书店去探寻密码了。
两个小时后,彼得的声音又来了:
“普珥日[72]!普珥日!这就是钥匙。好极了!我找到钥匙了。了—结—了!”
戈拉摁下电脑的字母键,这个词却出不来。
“你不知道普珥日是什么吗?你甚至都没有听说过吗?即便是你的共产主义姻亲家也回想得起普珥日。我认识露的祖父母。节庆时他们都去犹太会堂。你也一样,也认识他们。”
“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因此,你也一样,你不懂得千年的疯狂……然而,你跟它的那些被囚者心心相通,这我知道。对一个出生在我们那里的人来说,这就不容易了。受够了,被他那不太基督徒的妻子抛弃。那可怜的女人,心里在问,你是不是出于一些象征的理由选中的她。她跟我讲过,你曾经犹豫过,不想把你的婚姻告诉你青年时代的朋友伊齐·科齐。你担心,他或许会想,你选择的是集体、部落、人种,而不是你的伴侣。”
刻毒的意见,根本没有必要。根本就不。戈拉在搅浑水。
那嗓音没了声,加什帕尔兴许想道歉,以一个更大规模的攻击来改正射击。
“没有很多的理由要让我们相爱。一个烦恼就足以,一个微不足道的证明,证明我们的缺点,太多的缺点。我们那无以计数的大大小小的缺点中的一个。唯一的一个,兴许只有一个。那就……了—结—了。结—束!”
他喘不过气来,如同戈拉,他无法重新开始,如同戈拉。他从来没有怀着如此的激情和苦涩说过话。久久的沉默。戈拉聚集起力量,为了迎接另一番雪崩。
“普珥日,那是面具的节日。圣经的民族没有欢快的节日。这个节很快乐,很孩子气。哈曼,波斯国王的重臣,一个反犹太的伊阿古,密谋屠杀这些不幸的人。以斯帖,国王的宠妃,拯救了他的人民。她无疑是后宫中最得宠的[73]。正因为这个道理,游荡的人民忘记了淫荡并庆贺获得拯救。他们戴上面具,尽情嬉戏,吃一种叫做哈曼袋(Hamantaschen)的三角形小糕点,这个词的意思就是‘哈曼的衣兜’,或者按照某些人的说法,是‘魔怪的帽子’。每年,他们都要庆贺这个拯救了他们的女人。对世界上所有哈曼的胜利。他们为数众多,上帝的选民这样肯定道。”
彼得重复着“上帝的选民”,怀着刻薄和快感。苦涩并未消失,但嗓音微弱了下来。
“很多智者认定,大屠杀终止了万能者与他的人民的契约。由此,圣经不再有效。奇迹、承诺、训诫丧失了它们的价值,已经消亡。除了一个例外!以斯帖的传说,神在此情境中缺席。一个世俗故事,很私密,它告诉我们,游荡者的使命是自个儿逃命。自个儿!仅此而已。普珥日,面具的节日,重提了这一命令。”
戈拉,这个无所不知者,不知道这个故事,他看不到它与威胁信之间的联系。他的手指头此时在键盘上疯狂地飞奔。他重又俯身在卷宗上,准备倾听,了解,填补空白,记下他所了解到的。
“是这样的,在你的建议下,我去书店买了《杜撰集》和《迷宫》这两本作品集。我找到了伟大盲人的作品。第一桩罪。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已经读出。第二桩罪。第二字母已经读出。这就是阿根廷伟人所写的。然后第三桩罪。2月3日。狂欢节期间。面具之节。”
“是这样写的吗?面具之节?”
“是的,在这两本书中……在这两本译本中,人们找到了狂欢节。在阿根廷,狂欢节在二月份。塔拉带给我的信,是在学期初收到的,就是二月初。我稍后才发现,我并不太及时处理邮件。二月初收到的。狂欢节,即面具节。对被选中、被流放的民族来说,对永远的被威胁者来说,那是普珥日。普珥日,在月亮历中……你知道什么是月亮历。”
当然,戈拉知道什么是月亮历,无所不知的戈拉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但他不吭声。
“因此,在前人的历法中,按照月亮而不是太阳制定的历法,很快就到普珥日了。罪孽之日。很快就到普珥日了。很快。因此,也即报应之日。引文就是这样说的。如你所知,故事的三个牺牲者全都是上帝选民的儿子。”
中毒般的沉默。戈拉合上了卷宗。
“你报警了吗?”
“我先是打电话给尊敬的奥古斯丁·戈拉教授,亲友们管他叫古斯蒂。给这学者,给这专家。好知道那引文来自何处。直到现在我还没有那样做,我相信我自己够机灵,能够自个儿破解这个谜。我是那么的梦游,迷惘,脑子里充满了黑夜的野兽,我还以为自己很敏锐。教授救了我。由于我非常期待,他给了我答案。圣奥古斯丁知道一切。我知道了那引文摘自何处。《迷宫》和《杜撰集》。我有这两本书。我读了,又重读,作了比较。我找到了狂欢节。面具之节。普珥日。就普珥日的话题报警吗?”
“是的,你将这么做,你将立即报警!你有一个急用的报警号吗?”
“当然。小帕特里克应该习惯了被人从他老婆的怀抱中叫走,或从他宠物狗、从他孩子、从他电视的陪伴中叫走。但我不会对他做这样的好事。无论如何,他明天会来看我。日常的约会。明天,我去对拉里八号说。他将睁大眼睛张大嘴,像一条鳄鱼。坚信我在嘲弄他。”
“你将告诉他你的发现。”
“我的发现?一堂魔幻文学课?一个阿根廷的魔幻文学作家?帕特里克和我将出发去阿根廷,追踪罗伦特和夏拉赫[74]的踪迹,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的笔下人物?或者,我们将去拜谒帕拉德的坟墓?或者,干脆去拜谒迪玛的墓算了?我们去埋伏,藏在墓地中,看看到底会有谁来扫墓,会有谁带来鲜花和诉愿?迪玛的崇拜者,帕拉德的谋害者,我的追踪者?可怜的帕特里克又能做什么?了解陌异的历法,石膏面具的节日,普珥日的礼仪?或者共产主义和后共产主义间谍机构的计谋?或者,两个人,都去巴尔干的小巴黎[75]旅行一番,一边喝上一大杯好啤酒,一边接触一下那些决定杀死正在宝座上沉思的米赫内阿·帕拉德的人手下的新老探子?莫菲先生又能做什么?……他将变得对那位东欧教授更怀疑,这就是他要做的!这个学期,加什帕尔先生开了一门关于马戏团的课!亲爱的同胞们,你们知道吗?因而,是一门关于面具的课……是不是他自己寄出的那封信呢?为了在自由的荒漠中稍稍嬉戏一下……一个东欧的小丑!彼得·加什帕尔先生,对充满种种可能性的美国的超级麻木……他后悔没能在二十年前就来到这里,按照智者戈拉教授的榜样,即他表姐露德米拉·瑟拉芬,那位the significant other的丈夫。一种假设,不是吗?这里,当人们发现一个人被杀时,最初的一批嫌疑人就是那些在死者家里哭丧的可怜虫。调查就是从他们开始的。从那些宣布罪行的人开始。帕特里克又能如何?处在他的位子,我们又能怎样?‘观察你周围的一切奇怪现象,’联邦调查局的官员这样建议我。我不能。我很懒散,不在意。一个焦虑的打趣者,还是一个爱打趣的焦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