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27/42页)

Because of the short time between the notification of a death and the next publication deadline…[77]由于死亡公告到达和下一期出版最后期限之间间隔时间很短,很多通讯社备有现成的悼文,只需在适合的时间把它改一改就成。

途经这一世界的最后认可,不可能是简明扼要的和形式上的。真相同样也是想象和可能性的真相,现实不仅仅只是事实的现实,而且也是假设和谜语的现实,是缺失的和到期的机会,跟唯一一个人一起到期。

他查阅了如何撰写悼文的教科书,“如何知道”丛书,它不仅教你园艺、婚礼、安装电器、糖尿病人的饮食、性生活、冬季运动,而且还不可避免地教你如何操办最后的葬礼。最后的重大事件:与女性求偶狂交配。

An obituary can be basic…[78]可以拿一份悼文当样本,介绍死者生存中为公众所熟悉的事实,但同时还可以有对其生命的一种很个性化的观点,带有能揭示人们喜爱或憎恨的那个人唯一特点的种种细节。悼文从简单的告别词,发展成持久和复杂的悼念。它可以是一个生动活泼、栩栩如生的传记故事。人们可以在国家档案馆查阅种种悼文。人们在《悼文日志》中找到千百万样本,军事的和体育的文选,英雄、骗子、避难者、冒险家、流亡者、主持人、交际花、拉皮条者、政治家、银行家、小丑、修女、魔法师、疾病者的悼文。一些简单、污秽、怪僻的生命。

悼文不是一种简单的告别词,而是写给后人的一篇纪念文。一段生命的历史,带上了这生命所包含或包含不了的一切。人们不能剔除没有实现的那些东西,他们本想成为或本想做到的那些,只因没能找到办法,没有第二次机会而遭挫折。它是别的,而不是重新回顾一下日历,它是别的,而不是日常的混乱。

他不止一次听过著名的死亡悼文组合的歌,它于八十年代末在佛罗里达发起了death metal genre[79],他买过唱片集《死亡缘由》,编撰过关于《终结的完成》、《世界之终》、《盖棺定论》与《活埋》[80]等音碟的笔记。

“你知道,当我问彼得关于爱娃的问题时,他对我说了什么吗?”

露停了下来,他们在火车北站对面的人行道上,刚刚把中学生彼得·加什帕尔送上了前往罗马尼亚北方的列车。

“爱娃只为他而活着,而不是为她的丈夫。儿子并不那么开心,他不抗议,他不注意,只关心他的篮球。爱娃在电话里跟我讲到过她去瑟彭察墓地拜谒的事,”

在那个时代,戈拉对这样一个墓地的存在一无所知。

“瑟彭察的欢乐墓地,在马拉穆列什。墓碑上有很高的彩色图画,喜剧味的。关于死者生活的滑稽漫画和诗句。村庄的编年史作者跟踪当地居民的生活,并一一地作笔记,为的是在他们的坟墓上作一简述。彼得跟他的学校一起去瑟彭察远足过一次。”

露太过严肃地讲述了这一事件。

“回来后,他向爱娃讲述了一切。她很认真地听了,整整一星期里没跟他说过一句话。死亡不是喜剧,她说。我问了彼得关于他母亲的问题。他回答说,自从有一天爱娃说到,他们从集中营出来后不是回到了自己家,而是来到了一个墓地,这之后,大卫便禁止他们涉及死亡的话题。”

In recent years, a new journalistic genre has developed: the obituary as entertainment[81]。

不是entertainment[82],又是什么?

广告,引诱,消遣。商品应该具有吸引力:无论是书籍、胡萝卜,还是鞋子。不然,人们就不会买,它们会腐烂,会消失。我购买,故我存在,我出卖自己,为了购买。假如我不卖,我就一文不值。悼文证明我生存过!假如没有人对此感兴趣,那我就没有存在过。我不存在,因为我没有存在过。

It’s a new industry, a cavalcade of performers and healers…[83]这是一个新的产业,一系列的转译者、治疗师、老单身汉、间谍、杂技演员、体育或电影或爵士乐明星、怪僻者、杀手、官僚。东拉西扯的插曲式的产品,带着一种不知羞耻的直爽,令人激动,而且,很自然地,供人消遣。

人们不再实践“de mortuis nil nisi bonum”[84]。

消遣,没了偏见和禁忌,童稚化。教授,这有什么不好的吗?有什么不好的吗?教授心里问。

戈拉微笑,疲惫,想入非非,抚摩着放在他再三犹豫而没能打开的卷宗上的蓝手套。

宽大而又轻柔的绿色丝绸长裤。透明的衬衣,没有袖子。赤脚穿着只由一条皮带制成的凉鞋。露,苍白的安达卢西亚女人。紧张的目光,紧张的期待。她甩掉她的凉鞋,脱下她的长裤,她小小的内裤,不比一片枯叶更大。灿烂的胸脯,闪光的肚子,长胳膊长腿,通了电一般。辉煌的一刻,辉煌的青春。她打开酒瓶,往杯子里倒酒。水晶的叮当声。桌子上,覆盆子,樱桃,葡萄酒。她在那里,她远远的,在棵棵大树的绿色中。

她精心地给蔬菜去皮,身穿一件轻柔的麻布短上衣。红色,黄色,白色。然后,她洗鱼,水果。她戴着细巧的橡胶手套,像个外科医生。白色,黄色,蓝色。她小心地切蔬菜,一块又一块。她庆贺丝绸的早上,活人愉快的陶醉。她渴望白天的物理学和形而上学,她喜爱它所包藏的具体和神圣。浓缩与感官。

古老的春药。戈拉瞧着森林,还时不时地朝展现着白天之不幸的屏幕瞥去一眼。有时,他便靠在扶手椅的靠背上,一只手捂住眼睛,渴望放松一下。

宽大而精细的长裤,麻布短上衣,透明。凉鞋,赤脚。他又站起来,惊愕地看到他那皱巴巴的老皮肤。干瘪的躯体,纸莎草纸一般的皮肤,白头发像雪一般,又像死人的裹尸布。一条长舌头,迅速的,两只长长的手,苍白的,干枯的,两只长长的脚,干巴巴的:发出哭丧声的骨架子,人一碰就碎成细屑:一堆灰尘。

她甩掉她的凉鞋,脱下她的长裤,她那如一片枯叶的小小的、细巧的内裤。枯萎的胸脯,肚子上发蓝的皮肤,衰老的大腿,裸露在一丛白色卷毛下的阴唇。她把你的手抓在她长长的、细细的、满是皱纹的手中。她把它捏成一个拳头,把拳头探入巢穴,呻吟着。眼睫毛在颤抖,如同她的嗓音。一记短促的叫声,猫头鹰的。

她打开绿色瓶子的瓶塞,给杯子倒上酒。往昔的叮当声。覆盆子,樱桃,葡萄酒。她把樱桃贴到垂死者的唇上,她小心翼翼地把它塞进他的嘴里。更深些,再深些。苦涩的手指头,衰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