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28/42页)
“你的青春,是怎样的?”她问道。“你开始得很晚,是吗?”
一眨眼,她迷失在了种种大树的绿色中。目光闪闪。
“哦!是的,我也是。很晚,太晚。我很遗憾,是的,我很遗憾。”嘴唇舔,牙齿咬,舌头抚慰。凡人被引向内部,深层,目光贪婪,瘦削、老弱的肉体,一阵疲惫的呻吟,一种号叫。饥饿与厌腻,与死亡的交媾。
古老的幻想。时不时地,他朝蓝色的小屏幕抬起眼睛:象棋手擦了擦脑门,他那毛茸茸的大手上空空如也。看不到对手,只看到红绿相间的棋盘。红队和绿队。王,后,马,象,车,兵。
秃顶的骠骑兵,黑黑的小胡子,掌控红色的棋子;他用食指触摸后的冠冕,他停下来,思考着,瞧了瞧战场,有些惊讶。王国不再是黑白的,而是彩色的,仿佛这是超级多彩的世纪所要求的。他抬起手,放到自己的脑门上,搔着头顶,皱了皱眉头,一边,另一边。右手抓住了一个彩色的铁皮罐,那上面,人们能读到白色的大字母写的可口可乐字样。彼得闪耀着光芒,仿佛面对着一个来自天上的符号。
戈拉也微微一笑,醒了。发涩的饮料从铁皮罐中流到了狭窄的大玻璃杯中。冒泡,冰冷、清爽,一种酏剂。拯救。
他还在喝。请消费这有拯救功能的饮料吧!拯救。它保存了记忆,巩固了现在,否定了未来、年岁和悼文。
桌子上,是那份卷宗。桌子边沿,往昔的手套。
***
面色苍白,胡子拉碴,明显睡眠不足,彼得·加什帕尔教授似乎准备接受罪人的角色,他,这个受迫害者,诉冤者。目光,音调,以及新的会见一开始就提出的问题,一切都肯定了这一改变。对话进展得完全不同。彼得一脸疲惫和麻木的神色,被一个他准备承认的错误击倒,被厌倦,被忧郁。但几分钟之后,程序有变:他把他的大手放在桌子上,就在警察的大手前。他抬起手。食指指着放在桌上的两本书。他低声宣布道:
“我找到了引文和作者。”
桌子上,有一册书,封面带彩色的条纹。分连续三行印着金色的字母,是题目:《杜-撰-集》。它的边上,另一册书。黑白的闪亮封面。《迷宫》,Selected Stories & Other Writings by Jorge Luis Borges[85].
帕特里克写着什么。他不抬眼,俯身在他螺旋线装订的笔记本上。他只是在特殊情况下才把它从他那很旧的大皮包中拿出来。这一次,他在写。又一次,他观察了伪装成告发人的嫌疑人,然后,很奇怪,开始写了起来。
左手放在书上,他抄写起出版社的名称,出版年份。他从桌子上拿过一张纸来,裁成两半,每本书里都插一张,作为书签,就插在《死亡与罗盘》开始的那一页。第一本书在第129页,第二本书在第76页。
“阿根廷人,你说的是他吧?”
“是的,一个伟大的阿根廷作家。1899年出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在一个有西班牙人、英格兰人和在葡萄牙的犹太人混合血统的家庭。”
“这么说,已经死了。”
“他推迟了死亡,来等待诺贝尔奖。他把罗盘打开得尽可能的大……但死亡还是抓住了他,在他八十七岁的时候。又老又瞎。”
“他得到那奖了吗?”
“没有。奖都是一种彩票。大奖尤其是。”
他有他的运气,但报刊上曾有过攻击,说他是法西斯分子。
“他曾经是?”
“蠢话,他不可能是法西斯分子。”
“那么迪玛这个老炼金术士可能是吗?”
“人们无法比较。尽管迪玛曾受到了博尔赫斯的迷惑。恰如帕拉德。兴许还有那个以这封威胁信抬举我的狂徒。博尔赫斯也好,帕拉德也好,谁都不是法西斯分子。至于迪玛,情况很复杂,我在我的文章中解释过的。无论如何,他不是法西斯家伙。”
“就是说?”
彼得没作回答,帕特里克不再记了。他以一种敌视的神态瞧着嫌疑人,仿佛处在那样一个时刻,他第一次在门槛上露面,威风凛凛,坚定不移。那些混乱不堪的智力诡计增加了他的疑惑。令人厌烦的离题话,这在帕特里克的目光中就能读出。他翻阅着书本,东挑一行,西挑一句,为句子的模糊所气恼。
“这是个侦探故事吗?”
“可以这么认为。男主人公是个私人侦探。要说女主人公嘛,则是死神。一个很有逻辑头脑的家伙,使用一个指南针、一把直角尺和一个罗盘。”
帕特里克有些恼火,似乎就要掏出手枪来,为了摆脱这个装腔作势者的句子。.
“罗伦特。夏拉赫。这些名字都是谁的啊?”
“我不知道。北欧人。一个故事中的名字。”
“那引文,在哪里?”
“第141页:‘The next time I kill you’,夏拉赫说,‘I promise you the labyrinth made of a single straight line which is invisible and everlasting.’[86]He stepped back a few paces. Then, very carefully, he fired.[87]在另一本书中,第87页:‘The next time I kill you’, replied Scharlach,‘I promise you that labyrinth consisting of a single line which is invisible and inceasing.’He moved back a few steps. Then, very carefully, he fired.[88]我的杀手用的是第一本书。出版于纽约,格罗夫出版公司。他满足于剪除名词前的冠词。Next time,而不是the next time。你的同事,地警[89],说得有道理。”
“地警,哪个地警?”
“吉姆·史密斯先生,当地警察:地警。他说应该写成the next time,因此,发信人应该是个外国人。他拿了明信片,寄给了华盛顿的调查实验室。分析指纹。有没有什么结果?”
“我不认为。它会拖上一段时间。实验室的活儿都满了。”
“很显然。在自由国家,罪行是自由的一种形式。我的杀手书写得正确与否,这就无关紧要了。”
“杀手?”
“那人就是这样自我介绍的。外国人。”
“外国人?”
“这正是吉姆·史密斯先生所说的。得写成the next time和I will kill you。”
帕特里克微微一笑。当地警察并没有比他正讯问的教授给他更多的信任感。
“十代美国人以来,总有人不能正确地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