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5/42页)
“金发女郎?一个金发的越南女子?”
“退色了。很有意思,你将看到……总之,简妮芙·唐。简称J.T.”
“你知道得太多了。”
加什帕尔教授似乎有些活跃起来了。
“我还没有说完。她喜欢女孩子。这尽人皆知,是允许的……你兴许已经注意到,我们今天对那些爱上同性者的女人和男人已经有了更多的宽容。比对我们这些其他人还更……九月份,当开学时,新鲜肉到货,男孩和女孩中间的竞争就展开了。经常,是女孩子们获胜,她们得到了新鲜货。你还不知道的。”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教授谦虚地承认道。“但是,我既不会去看水手,也不会去看金发越南女郎。我不愿意显得比我本来的样子更可笑。人们给予我的角色就够我演了。”
“什么角色?”
“避难者的角色。怪异。惊愕。连接而又未连接。交流而又未交流。”
“这不是真的。我认识某个人,他就跟他交流了。”
“但是他不经常刮胡子。”
两个人全都露出了笑脸,气氛没有轻松下来。彼得不再瞧他的膝盖。他瞧着塔拉,而塔拉心里明白,实际上,他并没有看她。
“来吧,我们喝一杯咖啡。我完成了任务,我分拣了邮件,我有权喝一杯咖啡。假如你愿意,等我走后,你可以再证实一遍。要不就算了。现在,喝咖啡。煮咖啡。”
加什帕尔站了起来。去厨房时,他把收音机关了。莫扎特结束了,瓦格纳就不必听了。他要喝上一杯酒。最好别喝。小心,拉里说过的,让你办公室的门开着。女大学生们露着乳房闲逛呢。假如你瞧她们太认真,而且你还戴着眼镜,她们就会叫喊起来,说你在想鬼知道什么呢。开着门,不然,麻烦就会来找你啦!
小木屋可不是办公室,女学生的胸脯也被高领的套头衫遮盖着。请她喝酒吗,就一杯葡萄酒?最好还是别喝。他在图书馆的快餐厅买了塔拉喜欢的土豆片了。
教授端着盘子回来了,女学生翻阅着一本书。她没有帮他,像她习惯的那样,她等着他的服务。她知道他不灵敏,但她没有动一下来帮他。她认真地瞧着他放下小碟子,倒土豆片。
“我要喝一杯葡萄酒。”
沉默。现在的房东不说话了。
“假如你有的话,假如允许我的话,我要喝一杯葡萄酒。你不会被抓起来的。我已经超过二十一岁了,我有权利。而且这是一个冬天的晚上。”
“既然这样,还不如喝一杯伏特加呢。”
“不,不要烈酒。一杯葡萄酒,假如你这里有的话。”
“有的。红葡萄酒。”
“好极了。”
他们继续对话。大约两年前那位东欧教授的被杀,彼得·加什帕尔发表的回忆他那位著名同胞的文章,还有那个牺牲者的文章。
异国情调的话题。彼得·加什帕尔意识到,在自由的狂欢节中,自己是一个异国情调的哑角。
***
红色的天。火烧的苍穹。两头大象踩着高跷彼此相对而行。身体在天上,细长细长的腿一直伸到地上。
一只有着大象躯体和外表的神奇蜻蜓。一只变成了大象的原始鹳鸟。纤细的关节,透明,半透亮,勉强碰到了地面。星辰的、远古的昆虫,来自史前的荒原。支撑在似是而非的天堂细棍面包上的大象躯体。巨大的耳朵,又厚又肥,威武的象牙,长鼻中流出淤泥。
背上盖一块毯子,毯子上,墓碑。在墓碑和毯子之间,在厚皮动物的背上,一片空无,墓碑飘在空中。左边,母象的长鼻子像一根曲柄那样卷动。公象的长鼻子垂着,冷漠地瞧着下面,远方:烟雾色的山岭,飞机跑道,岗哨,两个身影在奔跑,举着一面旗帜,一把火炬。
公象和母象无谓地试图接近。高跷原地踏步。天空被那些在躯体的重压下快要折断的细腿之箭划出条痕。公象在右,母象在左。墓碑摇摇晃晃,摇晃的毯子上画了眼睛,在深渊边上,深渊中响起了地狱般的警报。
加什帕尔被颤抖的窗户的声响惊醒。他不在露的卧室里,是在另一家旅馆,另一个房间,警报真的唤醒了他。
消防队员为月亮之城而出车。对面的消防队车库中,警笛鸣叫,白天的消防龙头已经打开。他等在他的床上,目瞪口呆。时钟莫名其妙地指向八点。他抓起电话,慢慢地,慢慢地拨着无所不知的戈拉的电话号。戈拉接了电话,加什帕尔又改了主意,挂了电话。
游荡者之城,摩天大楼抓挠着达利的天空。下面,瞬间的麇集。从窗口,他打量着妖魔。垃圾强盗十分守时,如同往常,右手拉了一个很大的铅皮行李箱。军裤,黄颜色高帮皮鞋,紧身T恤衫突显出一个摔跤手的胸脯。在黏土脑袋上,命运挖掘出一些巨大的红色眼眶。光溜溜的脸,胶泥的。一些金色乱毛从他的鼻子上挂下来,粘上了鼻涕。开裂的嘴唇,歪斜的鬼脸,嘴里缺了牙,两颗黄色獠牙,海象一样,石头般的脖子,又宽又大的高鼻子。粗壮的胳膊,跟他的躯体一样,一种杀人凶手的狠劲。
他就这样待在街角,拖着陨石的行李箱。每走一步,他都费力地弯一下腰。
第一个垃圾桶。他掏了掏,从垃圾堆里掏出一个口袋,打开,拿出里面的盒子,扔掉,又掏出另一个口袋,打开行李箱,俯身,翻着口袋。他穿过马路,到对面的人行道上去看另一个垃圾桶。手里有了另一个口袋。他掏出里面的面包,扔掉口袋,把面包塞进衣兜里,等着路口的绿灯亮起,走向另一侧的柱子,停下,又俯身瞧垃圾桶,打开行李箱,关上行李箱。他坐到小广场的一把长椅上。身边,行李箱,满是铅、汞或尸体。他嘬着从最后那个垃圾桶里捡来的一个塑料啤酒瓶的最后一滴内容,把他那猛犸的獠牙插进面包。
后仰起脑袋,目光向着远方。鼻子闻着危险,鼻孔的天线,满是明胶,微微搏动。开裂的嘴,史前动物的獠牙。行人停下,然后又离开,行色匆匆。
加什帕尔可以开始他的一天了。虚无的搬运夫又一次肯定了现实。他离开旅馆,图书馆并不远。围猎图书,大海里捞针,记忆的迷雾中的诱饵,以前熟悉的一段语录,消失在了另一种语言的丛林中。你在自己的语言中记住它,你以为还能认出它来,但实际上,在你移民的那种语言中已经认不出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