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7/42页)

“小希瑟实在太棒了,我见到了她。早熟,活泼,在拯救者的积极干预下努力响应。但是身份呢?对身份这一大问题又怎么办?如何否定部落的身份,哪怕它是聋哑人的身份?如何,如何?那帮人很自豪,很为自己的生活方式而自豪,能跟所谓的正常人相媲美。他们兴许有道理。团结,密码,正直,腼腆,人们所要的一切!由此,身份。大写的,用红色的大号字母写的。神奇的钥匙,所有人都巴望的,能打开任何一道门,所有的门。身—份!是这个,清洗掉,结束掉。你—来—对—付—吧。你—来—摆—脱—吧。”

看起来,彼得已不再关心戈拉是不是还在听他,他放弃了停顿,他冲着他一个人演讲。

“那小女孩得在她聋人父母和她完全正常的祖父母之间作选择。而祖父母则期待着能最终跟那可爱的残疾女孩交流。哦,他妈的!使用这一词汇是不允许的。正常,不正常,这么说不正确,不政治,不算politically correct[17]。以前曾有过一个联合国残疾人日。甚至还有过一个联合国残疾人年,我记得。我希望,联合国能把残疾的国家从社会主义的茅坑中拉出来。现在,我们为任何一种身份而自豪,不是吗,教授?而我,我将成为什么?我没有神奇的钥匙,或者我把它弄丢了,要不,我始终就从来没有过。”

戈拉始终不说话。他可能在微笑。他对威胁信连一点点概念都没有,加什帕尔拒绝跟他说这个。

“是的,我很矛盾。每一天我都面对着两难的矛盾。现在我都不知道,我是应该继续装聋作哑,就像刚来到时那样,还是高喊着冲向现实的嘴脸。我要给小希瑟打电话,没错。假如她戴上了助听器,她就将回答我,不然,我就将一直很幸福,跟我现在一样。”

戈拉不说话,微笑着,兴许:这个饶舌的加什帕尔一点儿都没变。

“老师,还有比这个国家更神奇的国家吗?这里一切都有。一切。甚至有我,我在这里……你还熟悉能跟月亮之城媲美的地方吗?这就是我要问你的。你,这个什么都知道的人,你是个圣贤,你肯定能回答我的。”

戈拉不说话。

“我看你总是不回答。要不要来帮你?老师,一个同样精彩的国家,它存在着!我们遥远的美好祖国。一个神甫作家在那里成功地把祈祷书翻译成了聋哑语言。这在基督教世界是唯一的成就!它传达了使徒们的神圣激励,要说得让所有人都明白。现在,只是现在,人们可以同样地为聋哑人做弥撒了。而这,就发生在我们那世界尽头的神奇的超现实主义小小国家中。他们没有选择技术来让非正常人正常化,而是选择了精神。更高级,不是吗?祈祷书还陪伴有照片,它们解释了祈祷中每一阶段的动作。沉默的使徒,人们就是这样来称呼那些新人。教堂里同样也有一个唱诗班。它以手势来歌唱。你说怎么样吧?哪个更厉害,我们在这里的国家,还是在那边的国家?这就是我的两难矛盾。我应该回去吗?”

戈拉听着但不说话。他兴许在微笑。

“你以为我在说胡话吗?那是在皮特施蒂的玛弗罗多约教堂。你还记得皮特施蒂在哪里吗?它在祖国的南方,而不是在北哈布斯堡的特兰西瓦尼亚,那里是加什帕尔家族的故乡,也不是在北哈布斯堡的布科维纳,它曾荣幸地哺育了数学家和哲学家米赫内阿·帕拉德和我的表兄奥古斯丁·戈拉。我们是表兄弟,不是吗?通过姻亲、低就的婚配与不和谐。是在皮特施蒂,因此,是在南方,那里曾有从巴勒斯坦带过来的罗马军团,犹太人为当地的女人播撒了种子,让人种兴旺起来。你知道吗?当然你是知道的!”

戈拉不说话。

“哎,这就是我失眠的原因,我的两难境地。回到聋哑人的教会,还是留在这里,在流亡者的医院。我希望你能明白,你能帮我作个决定。还有别的。给聋哑人的教会新话语方便了某些神圣篇章的两种解释。平行的另一世界——帕拉德的。我还能期望别的什么,什么,什么,告诉我,教授。”

加什帕尔并不等待回答,他满足于在那里深呼吸。

“你投票吗?我得知道,这对我的决定很重要。你来这里有二十一年了。你一定投过好几次票了。你投票了吗?投大象还是驴子?醉了的公民投谁的票[18],这里,投票很重要,不像在我们那里。”

“是的,确实如此。很少有人投票。”

“他们对政治不感兴趣。政府就叫做行政管理。好极了!楼房的管理!没有身份证,只有驾驶证。你投谁的票?”

“我还没有投票。我没有投任何候选人的票。”

“为什么?”

“当竞选运动开始时,人们感觉到就像在幼儿园。选民们又哭又跳,又是拥抱,又是化装,齐声高呼口号。候选人像是机器人,朗诵口号。让人心惊肉跳。没有丝毫的怀疑精神。”

“民主!所有的权利。当然,也包括犯傻的权利。这很重要!非常重要……不朝你脸上吐唾沫,不把你淘汰,你是一个人。精—彩—极—了!”

***

狭长的房间,金属的板壁,银色的金属地板。一个长长的金属笼子,没有窗子。小房间尽头,有一张金属桌子。桌子后面,有一把生锈的扶手椅。桌子前,还有两边,各放了一把银色的椅子。

将军坐在桌子后。高大,魁梧,白色小胡子,黑的头发。褐色军衣,宽宽的金色肩章上,有三颗很大的星星。胸前满是勋章。上衣没扣扣子,卡其布的衬衣同样没扣扣子。一种浴室的热气。

他摁了一下桌上的按钮,人们听到了铃声,金属门打开,两个卫兵带着露进来,一人抓着她的一条胳膊。他们以轻盈的小步,走过从门口到金属办公桌的那段距离。女俘坐到椅子上,面对将军,士兵立正,敬礼,向后转,金属门在他们身后又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将军打量着女俘。俄罗斯公主。毛皮短大衣,黑色长靴高及膝盖。一块农妇的又旧又破的围巾盖住了脸。

露低着脑袋,怕冷似的紧紧缩在短大衣中。袖子头里,灰色的袖口翻转过来,露出绿色的小手套。戴手套的手在颤抖,露蜷缩着,在她过短的皮毛大衣中。

铃声响起,一共三下,又长又强烈,就像警铃。将军僵僵地坐在位子上,女俘则僵僵地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