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9/42页)
“绿的,”他只喃喃说了一声。他坐在床沿上,疲竭,虚空,盯着发亮的木头地板。
不,露从来没有戴过绿手套!
他走向浴室,把脑袋伸到水龙头底下。湿了,醒了,他没有伸手去抓毛巾。
彼得·加什帕尔不是唯一做噩梦的人。悼文作者也一样,忍受着黑夜的考验。
绿手套?从不……他拉出床底下的铁皮箱子,打开,翻腾,掏出露德米拉的黑手套,那是从青春的祖国带来的。
***
塔拉打电话给彼得·加什帕尔,提醒他明信片的事。星期三下午,彼得应约去教务长那里。高大的金色卷发水手朝他微笑,宽大的手上布满黑斑和红痣。保护者,鼓励者。加什帕尔把明信片给他看。他跟他讲了同胞帕拉德教授的被杀。然后,他的良师,一部百科全书般的作品的作者迪玛的生平。他简述了他写的关于那老人家的作品的文章,还有这位大学问家以往政治倾向的披露所激起的丑闻。
水手扬了扬他那金色的眉毛。他听着遥远国度中丑闻的细节,得知了避难者的怀疑,已故学者的传记,他弟子的被杀。一些扭曲的巴尔干故事……简直可以说是他远航印度尼西亚或达荷美那个时代的水手故事。他没有到达过黑海,这一地区的历史引不起全世界精神病学的注意,尽管它很值得人们去注意。
他没有时间去关注那些玩意。决定很快就做出,而且很简单:行动!假如一个教授被杀,而人们又不知道其理由,那么,另一个教授就会因更微小的理由而被杀。一篇倒霉文章?!在一家倒霉杂志上?!这就激起了什么地方的一个丑闻,在世界尽头?!一个可笑的玩笑,很自然。威胁应该是,它也一样,一个可笑的玩笑。然而:谨慎。因此:行动。
星期五上午,那位东欧教授去了学院保卫处头头唐夫人那里。她矮小,可爱,优雅,准确,像是银行的一个经理。简明,坚定,很吝惜动作。加什帕尔的目光一刻都无法离开那镀金一般的光亮头发,那黑黑的眉毛,那锐利的黑色眸子。白色的衣服,白色的鞋子,小巧玲珑,带有高跟,小小的手,灵巧得很,指甲剪得短短的,没涂亮彩。教授简述了错综复杂故事的错综复杂细节,表达了他对那封威胁信的怀疑。简妮芙采取了明确的态度:谨慎和行动。
“一次死亡威胁,教授!一个玩笑吗?即便凡人也喜欢开玩笑,死神是不开玩笑的。”
由美国警察重复的某个越南谚语吗?加什帕尔心里想。
“一次死亡威胁,”简妮芙重复了一遍,对那欧洲人的微笑很满意。
“我们全都受到死亡的威胁,”凡人加什帕尔喃喃道。
简妮芙再也无意高谈阔论。她已经向当地警察报了警。她要求允许她第二天上午去他家看一看。
“你住在校园里什么地方?”
“树林丛中的一个小木屋。从路上看,很难看得见的。”
唐夫人的沉默标志着,这位东欧人并未清楚地回答问题。于是他描绘了木屋周围的情境。
“好像没有人知道。然而它确实出现在校园的地图上。”
星期五夜晚。动荡的森林,紧张的动物,歇斯底里的树枝,嘶嘶声,簌簌声。城里人睡得很不安稳。
上午十一点,唐夫人的汽车停在了木屋前。J.T.穿着红色厚运动衫,红色篮球鞋,由一个穿警服的高个子男人陪同。他提问时很慢,记录回答时则更慢。他自我介绍:吉姆·史密斯地警[21]。简称J.S.T.吗?不,地警不是一个姓,它是一个术语:表示当地警察。
问题,回答。学期开始于2月1日,一个星期三。第一堂课,星期一下午,从15点30分到17点30分。1079号信箱总是很满。他重又把它关上,他并不期待邮件。广告、资料或请求捐款,他都不感兴趣。当他年轻时,是的,他等待奇迹,神秘的信息。在这里,邮件是一种垃圾。他雇了一个女学生来分拣。
“你能告诉我们她叫什么名字吗?”
“女学生的名字吗?行,当然可以。”
警察记录着,做了个手势让唐夫人也记一下。这么说,他只是在一星期后才看到邮件啦?不,两个星期后。女学生很忙,她只是在大约半个月之后才给他带来一包邮件。然后另一沓来到,随后又是另一沓,明信片出现了。
“那上面有一个邮戳,一个日期吧?”
没有,没有看到邮戳。只有邮票和地址。收信人的地址很准确。发信人兴许跟学院有什么关系吧?电话黄页和学院地址本只能查到教授和行政部门。
警察分析了犯罪目的。
“那可能是个外国人。”他没有说next time I kill you[22],而是说the next time[23]。The next time I will kill you.[24]
“很重要!”J.T.精神一振,插嘴道。“加什帕尔教授的同胞被他的一篇文章吓坏了。信件的作者兴许是他的一个同胞吧?”
教授没有回答。同胞?唐夫人,越南女人,她不是已经成了他的同胞吗?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两天前,在游廊的积雪上……有些脚印。高帮皮鞋或靴子。应该是靴子。一个前来查验装置的工人,还是别的什么人?……昨天,有太阳,雪化了。脚印也不再看得清楚了。但还是能隐约辨认出来。脚步朝着唯一的方向。似乎有人穿过游廊,绕小木屋转了一圈,再没有回到游廊上来。他绕小木屋转了一圈,这是肯定的。现在人们再也看不太清楚脚印了。”
他们仨全都出门来到游廊上。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J.S.警士的目光在这么说。罪证落入了一个塑料口袋里,那口袋放在一个皮面的卷宗里。物件留在了警察局,教授将收到一份复件。星期一。
J.T.将寄给报警者那张明信片正反面的复印件。
“是这样啊!还会有别的什么,”教授又说。“实际上,我不知道是不是……这兴许是一个恶作剧,但……”
“说吧,把一切都说出来,”在警察厌倦的目光下,唐夫人坚持道。
“走着瞧吧,”J.S.警士补充道。
加什帕尔从他的衣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交给了警察。
“我发现它贴在我家门上。这兴许是一个恶作剧,我不知道,我都不再知道什么算是,什么算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