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晶(1984—1987)(第3/5页)

快到马蒂门口的时候,两个男孩拦住了我的去路。其中一个很瘦,浑身脏兮兮的,嘶哑的声音配上高耸的头发,像极了一条小鬣狗。另一个是个胖子,模样我已经记不清了。

“喂,莫罗!”瘦子抓住我说,“慢着!”他俩轻蔑地笑了笑。

太可笑了,我心想。这两个跳梁小丑,还真当自己是号人物啊!就像每次跟人打架前一样,一股无名之火涌上我的胸口,但我很快就软了下来。这里我能打得过谁啊?我连变声期都没到呢!我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我扯开嗓子,朝着一米外马蒂的房间使劲叫喊。没有回应。我继续喊道:“救命,马蒂,求你了!”但任凭我怎么叫喊,那扇门始终没有打开。

那两个抓住我的家伙相视一笑,把我拖进了澡堂。一路上,又有几个手舞足蹈的学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最后竟有五个人将我擒住。我使劲挣扎,但根本没有机会逃脱。他们将我连人带衣裳拽到喷头下,把我淋得浑身都湿透了。空气里全是廉价洗发液和霉菌的味道,我闭上眼,耳边是其他人的嘲笑声。接着,不知谁出了个主意,说要把我剥光衣服扔到女生住的那一层。于是,他们又大声叫嚷着抓住了我。

“我恨你们!”我咬紧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闭上你的臭嘴!”有人说。就在这时,一个棕发男孩走进了浴室,是托尼,我哥哥的室友。我心里一阵狂喜。托尼是个天生的滑雪健将,有一身发达的肌肉,经常在健身房一练就是好几个小时。他走到那条小鬣狗跟前,一把把他放倒在地,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接着,他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你还好吗?”

我还在发抖,喷头里的水实在太冷了。托尼把手搭在我肩上,送我进了哥哥的房间。他的脚有些跛,这是第二次膝盖手术的后遗症,不知道他是否会因此放弃滑雪。

突然,他冲我咧着嘴说:“她给我回信了吗?”

他大概是想让我振作一些。跟其他许多人一样,托尼也是姐姐的追求者。就在几个月前,托尼央我给丽兹送了一封情书,但她一直都没有回信。从此,托尼就总拿这件事开玩笑,问丽兹是否终于有时间读信了。

来到哥哥的房间,我的衣服还在滴水。马蒂这几年越来越沉迷于电脑,这时,他从电脑前转过头,问我:“怎么回事啊?”

我没理他,扭头看向窗外:另一座宿舍楼此时正灯火通明,远处依稀可见森林的剪影。马蒂继续敲着他那台二手康懋达电脑的键盘。从他故作忙碌的身影中,我隐约能看出他内心的愧意。

“你没来帮我,”我说,“我向你求助了。”

“我没听见。”

“你听见了,就在你门口。”

“我真的没听见,尤勒斯。”

我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只要你开开门,他们就会放我走的。你只要露个面就行了。”

哥哥僵在那儿没有说话。最后我说:“你至少该承认听见我喊你了。那样我也会原谅你。”

见马蒂过了几秒仍未回答,我走出了他的房间。在那些年里,一想起哥哥,我的眼前便会出现那扇紧闭的门。

我们朝着湖边走去,我想给阿尔瓦看点东西。前两天刚下过雪,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带上了父亲留给我的一台相机。我用滑雪衫、围巾和帽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却发现阿尔瓦就像从某个苦修教派逃出来的孤儿一样,穿得十分单薄,薄外套里面就一件褪色的衬衫。她虽然肯定也觉得冷,却没有任何表现。

等我们来到湖边,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几个住校生穿着冰鞋在湖面上溜冰。

“跟我来。”我把阿尔瓦引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那儿几乎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只剩下我们两人面对着结冰的湖面。

阿尔瓦尖叫起来。她发现了那只狐狸。透过冰面,可以清楚地看见它冻僵的嘴,而他身体的一部分还露在结冰的湖面上,蓬乱的毛发上覆盖着一层晶莹闪亮的冰珠。它似乎是在奔跑中被冻住的。

“这死法太悲惨了,”阿尔瓦吐出一口雾气,“干吗要给我看这个?”

我用手套掸了掸湖面上的雪,好让狐狸的眼睛显得更清楚一些。

“我曾经见过一条狗溺水身亡。但这只狐狸却不一样,我以为你会感兴趣。它看上去那样安详,那样不朽。”

“我觉得这糟透了。”阿尔瓦扭过头说。

“你现在觉得它糟糕,但我敢打赌,二十年后,你还会想起这只冻死的狐狸。”说到这儿,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就连卧床等死的时候,你都会想起它。”

“别说傻话了,尤勒斯。”

我拍了几张照片,便与她一道朝着村里走去。随着最后一缕晚霞消逝在天边,周围的一切都遁入了黑暗之中。天越来越冷,我的手在口袋里攥成拳头。终于,我们来到了咖啡馆。

走进室内,阿尔瓦一个劲地搓手取暖。她刚刚涂过指甲,我一脸狐疑地盯着她亮红的指尖:这是一个觉醒和改变的信号。我们一边喝着热可可,一边聊着我姐姐。她最近因为在晚上偷偷开溜,又惹上了麻烦。

“我听说她快被学校开除了。”我说,“可她还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

“我喜欢你姐姐。”阿尔瓦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她跟丽兹在我的房间里有过一面之缘。“我觉得她漂亮极了。我也想有一个这样的姐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我看见“小鬣狗”从窗边走过。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阿尔瓦则在一边心神不宁。我没来得及细想,就把那晚在浴室的不光彩经历告诉了她。现在,我担心她会把我看作一个懦夫。

“我该狠狠地揍他一拳的。”放过大话后,我喝了一口热巧克力,“以前我当他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什么都没做。”

阿尔瓦笑着说:“尤勒斯,我觉得那样挺好的。他的块头可比你大多了。”说着,她扬起了半边眉毛,“你多高啊?”

“一米六。”

“什么?你绝对没这么高。站过来跟我比比。”

我们并肩站在桌子旁。阿尔瓦还是比我高几厘米。有那么几秒钟,我们面对面贴在一起,我都能闻到她新买的香水那股发甜的味道。之后,她重新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