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晶(1984—1987)(第5/5页)
我睁大眼睛看她的样子显然逗乐了她,但她只是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小鬼,当我没说过。我不会被开除的。”她冲我眨了眨眼,“但挂科就说不准了。”
后来,我们跟阿姨一起装饰了客厅。广播里放着香颂[14],有那么一刻,一切仿佛都跟以前一样,只是少了两个人。一如往昔,只是一切都变了样。
平安夜,矛盾再次升级。那年,丽兹头一回没有送我们她的画,而是弹着吉他为我们唱歌。之前,我就经常见她坐在寄宿学校的台阶、长凳或跑道上,聚精会神地练习。但是,她虽然也有甜美的嗓音,却怎么都不愿意像母亲当年一样弹唱那首《月亮河》。
“我宁愿一头栽倒在地,也不愿意弹这首糟糕的曲子。”丽兹盯着自己的指甲说,“我一直很讨厌它。”
“你明明喜欢的。”马蒂小声说,“我们大家都喜欢。”
晚饭后,我们一起玩马勒菲兹跳棋。马蒂本来已经快赢了,但我和姐姐组成联盟,用白子围住了他。他嚷嚷着骂我们,听到丽兹获胜后情不自禁的欢呼声,他的嗓门更是高了八度。
收拾棋盘的时候,丽兹把一个白子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权当吉祥物吧!”她小声对我说。
在我看来,那是那个圣诞节最美好的一刻。那个晚上原本风平浪静,直到阿姨问起寄宿学校的情况。
我默不作声,马蒂抱怨个不停(当时的他在空房间里也能自己跟自己拌嘴),丽兹则挑衅似的说起了湖边的夜晚、派对和男孩子们。她津津有味地逐个剖析老师们的弱点,说起她的那些爱慕者拙劣的表现,时不时幸灾乐祸地笑上几声。
马蒂皱着眉头说:“丽兹,你就非得一直将这些故事挂在嘴边吗?我不想扫你的兴,但这的确有点招人烦。”这是典型的马蒂句式。他总爱说“我不想……”,然后说出意思相反的话。
丽兹不屑地挥了挥手,说:“你自己没有女朋友,就来忌妒我。你知道学校里的人管你的房间叫什么吗?手淫室。”
“什么?”阿姨问。
“喂,闭嘴!”马蒂玩弄着皮大衣的领子。就算在有暖气的房间里,他也不愿意脱下大衣。他的脸色就像泛黄的纸张,一头油光发亮的长发配上他刚留的山羊胡,就像费城那些打扮得脏兮兮、随时可能在超市里抢个五美金和一袋牛奶的小贼。
“你还是先关心一下他们在学校里是怎么议论你的吧!”他说。
“什么?他们说什么了?”丽兹问。
“哎呀,没什么。”马蒂显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丽兹先看看他,又看向我:“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我不说话。我当然知道哥哥说的是什么。那些人在背后议论姐姐的话也传到了我耳朵里。那些肯定都是谎言,出自那些失望的男孩和忌妒的女孩之口。可我对姐姐又了解多少呢?
“他们在学校里怎么说?”阿姨问道。
“他们说她是个……婊子。”马蒂自己也被这句话的破坏力吓到了,我能看出他不想再说下去,但好像有一股内在的力量逼迫他继续,“还有人说她打过胎。”
咣当一声。丽兹把吃甜点的勺子摔在了盘子里。她猛地站起身,走出了房间。几秒钟后,我们听见了大门关上的声音。我跑到窗边,看到姐姐快步消失在夜色中。
虽然丽兹第二天一早就回来了,但没过几个星期她便辍学了,自此在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好几年。她跟一个同学说,她对高中毕业考试没什么兴趣,更想去外面闯荡。她大概也这样做了。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找寻原因。我每天都在等她的消息,等她寄来一封信、一张卡片或是打来一通电话。我就像海难幸存者一样,不停地拧着无线电的旋钮,想听到一点动静。但连着好几年,从姐姐那边传来的只有沙沙的电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