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改变(2012—2014)(第11/12页)
“丽兹去印度了。”我嘴上这么说,其实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这我不知道。”
“她三天前辞职了,不来帮我,却独自跑到孟买去了。她一向喜欢临阵脱逃。”
有那么一会儿,阿尔瓦没说话。
“不管怎样,”最后她说,“对两个孩子来说,你就是最好的父亲。你现在必须相信我,而不是相信你自己。”
我坐到她床边。“好吧。”我轻声说。
她再次握住了我的手。
“你害怕吗?”我问。
“有时候吧!每当我不敢想象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的时候,我就会感到害怕。但我现在已经慢慢能接受这一切了,所以心里也舒服了许多。反正人早晚都要死的。”
我点点头。我们的对话就像一场比赛,我们两个争着想要再增添一点内容。“才八年啊,”我说,“我们在一起只有八年。我们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我也常常这么想。”阿尔瓦费劲地坐了起来,望着我说,“尤勒斯,你还记得我们在学校最后一次说话是什么时候吗?”
“毕业舞会的时候?”
“不是,在舞会上你连看都没看我一眼。还要往前。”
“没错,”我说,“你突然跑来找我,问我要不要在高中的最后一个周末一起做点什么。你想要跟我好好谈谈。可能是自尊心作祟,我没去找你。但我其实是想跟你见面的。可后来我再找你说话的时候,你似乎忘了这件事情。”
她缩回了手。“不对,”她说,“恰恰相反,是我在那个周末之后找你说话,问你为什么没来找我,可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现实又一次被撕开了一道细缝,我清楚地看见当年的自己站在教室里,自以为是地笑着撒谎说,我忘了和她的约定,和另一个女孩一起在一个派对上做了点什么。
阿尔瓦盯着我说:“整个周末,我都在等你的电话。我总算……懂了你的意思,尤勒斯。每次有人往我们家打电话,我都希望那是你。”
“真的吗?”
“嗯,一直没你的消息,我很伤心,也很生气,但主要是对我自己。从那以后,我就只想远走高飞。”
有那么一会儿,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我想要自责的时候,她打断了我。
“当时我们也没到那一步。”
“否则我们就有更多时间可以在一起了。”
“我们也享受过在一起的日子了。”我听见她说,“我宁愿跟你厮守八年,也好过没有你过上五十年。”
我躺在她的床上。闭上眼睛,我的记忆很快便回到了年少时的那个夏天,我想起了她羞涩的暗示。她送我的纪念相册里,除了我们两个的照片,还有她抄写的小诗。有一次,她半开玩笑地对我说,她想去国外,除非爱上了某人,她才会留下。当年,我们一再错过,只是把对方当成朋友,过了太久才明白彼此之间的感觉。现在,我很容易就能纠正这个错误,不管是在她的菲亚特里,在我寄宿学校的宿舍里,还是在山间的木屋里,只要几句话,一点点行动,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可接下来,我必须睁开眼睛,面对即将来临的一切。它无法改变。
几个邻居和阿尔瓦的同学来过病房,算是与她道别。她父亲定期从奥格斯堡过来看她,每次都带鲜花来。到最后,他终于受不了了。继失去第一个女儿之后,他又将失去第二个。他恳求我给阿尔瓦带一封信。
终于到了孩子们和阿尔瓦见最后一面的日子。因为医生正在查房,我和他们一起坐在走廊里的长凳上。孩子们都不说话,显然经受不住这种场面。他俩只有七岁,肯定无法理解这次道别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从另一个更深的层次来说,他们再明白不过。
两个护士交谈着从我们身边走过,之后,走廊里又恢复了平静。
“真有南赫亚拉这个地方吗?”路易丝问。
“那是哪儿?”我问道。
“是埃莱娜给我们念的故事里的一个地方。”
“那本书叫《狮心兄弟》。”文森特小声补充道,“南赫亚拉是人死后去的地方。”
“那儿好吗?”我问。
“嗯。”他俩齐声说,然后一脸期待地望着我,似乎阿尔瓦死后的去向都取决于我的决定。
“我相信,只要她愿意,就一定能去那儿。但说不定她想去别的地方,她肯定想去能经常看到你们的地方。”
他俩很快就相信了我的话。有那么一刻,我也几乎相信了。接着,医生走出房间,我们可以进去了。
我担心阿尔瓦正在睡觉,或是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昏沉沉。见她还算清醒,我放下了悬着的心。见到孩子们的那一刻,她脸上完全换了一副表情。但等她明白过来我带他俩来的原因之后,她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痛苦,令我不忍直视。
孩子们把他们送给妈妈的礼物放在床头柜上,没说话。文森特画了两幅画,一副是他最喜欢的动物,另一副则是他和妈妈在一起的场景。路易丝给阿尔瓦带来一块她在公园里玩耍时发现的漂亮石头,希望能给她带来好运。
拥抱过阿尔瓦后,他们再次爬上她的病床。后来,他们哭了,我不忍看到这一幕,只好走出了房间。我泪眼婆娑地坐在长凳上,感到那么无助。我心里仿佛有个大洞,即便是在父母去世时我也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几分钟后,路易丝和文森特到走廊里找我。后来我们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现在,哥哥和埃莱娜几乎完全接手了照顾两个孩子的工作,好让我能腾出时间跟阿尔瓦待在一起。我已经顾不上医院对探病时间的规定了。我不想留下她一个人,哪怕只有晚上。
我给她带来了CD机,和她一起反复听里面的音乐,尼克·德雷克的专辑或者她最喜欢的乔治·格什温。大多数时候,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我躺在她身边,有时候也会小声地诉说我对失去她之后的生活的担忧。
当她清醒一些的时候,我会告诉她,我当年加入学校的田径俱乐部只是因为她崇拜运动员,而我们刚搬到慕尼黑时守着孩子们入睡的时光是那样无忧无虑。当然,我也会反复告诉她,我是多么爱他,她对我是那么重要,总有一天,我会写写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