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打破禁锢(第16/23页)

“现在他可变得听天由命了。他会谈起‘业’,命运。印度教徒就是这样。”

“如今他村里的人会不会瞧不起或排斥他?”

“以他的阶层来说,别人不会在意那种偷窃。我想他们对那件事根本一无所知。印度的上层阶级把偷窃看作理所当然,只有中产阶级还遵守这方面的价值标准,会为偷窃和贪污担心。这是社会的本质造成的,到处都是如此。在遴选会议中有人会跳起来说:‘抱歉,我不能面试下一位人选,因为他是我的小舅子。你们要让我回避。’做得完全正确,但这也向评审小组透露出那名人选是你的小舅子的信息。”

他打断这话题,端起一盘配菜说:“这屋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政府供应的,包括每一个杯子、每一个盘子。一个人怎会不想过这种生活?”他指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别人。“像我刚才说的,这是社会的本质。过去,大公向老百姓征收土地税。但除此之外,人民还会进贡礼物——黄金、装饰品、水果、椰子等等。他们会把礼物装在盘子里,依照送礼者的地位高低,盘子会用黄铜,或是纯银制作。现在的大公就是部长,甘地夫人是女大公。

“用金钱换取神的保佑也是旧传统的新翻版。在这方面,拜神的祭品也有不同的等级。有些人只用一个椰子拜神。你知不知道提鲁帕提那间庙宇的故事?”

那就是卡拉告诉我的故事。

卜拉卡希说:“你在那里捐钱,帮助范卡铁希瓦拉大神偿还他欠库贝拉的债。他是为了结婚而借钱的。”

卡拉没有提到最后那个细节。或许就是这样细节加上细节,复杂的神话故事便在这里人们的心中发展了出来。

然后,我们结束早餐,起身前往邦政府招待所。卜拉卡希认为我们在那边更有隐私,不会被求见者烦扰。

新的一批人在前门外等着。一个微笑的瘦小男子只着拖鞋,却整整齐齐穿着棕色紧裤和一件干净的有方格图案的淡褐金黄两色的人造纤维衬衫。他是一名司机,很想在政府里找个工作。他并没有失业,但目前的雇主是私人公司,而那边的薪水比不上公家。卜拉卡希在几个月前帮他写了封推荐信,但他尚未谋得政府工作,因此,这天早上他又来向卜拉卡希抱怨和请求。

就像王室成员走在恭迎的群众中跟几个人交谈一两句那样,卜拉卡希走在早餐时刻的请托者当中——倒不完全像王室成员,反而更像教学医院病房里的医科教授——也跟几个人谈了一些话。但是,那些表面上对请托者所说的话,其实是说给戴维亚和我听的,是有关请托者的话,他说那些话的神态就仿佛请托者并没有完全意识到我们,仿佛戴维亚和我是巡视病房的医科学生,而我们的教授卜拉卡希谈的是那些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或四肢扎着绷带、用吊带及滑轮吊着的病患。

有个人看起来倒真的像病人。他出示一张脏兮兮、皱巴巴、用当地坎纳达语⑱书写的官方文件,其内容大概是说——卜拉卡希知道这个人,那天较早时已经见过他——他太太是班加罗尔某家医院里的癌症患者。这个人说他到班加罗尔来送太太住院,现在他要回村里去,但身上没有半毛钱。他要四十二卢比买汽车票。

这男子看起来憔悴得不得了。他瘦巴巴的,一副饿得半死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件用某种商业麻布袋做成的破旧长衫,布面上的商品说明尚未完全洗掉。他的鼻梁上端擦破了,露出红色肌肉。他还抱着一名婴儿,手拿一只奶瓶。

我们一走到可以让他俯身触及的距离内,这个一手抱着婴儿的男子就忽地弯下身子,用另一只手抓住卜拉卡希的脚,毕恭毕敬得有点离谱——在迅速弯身时,他还不忘先把奶瓶竖直放在卜拉卡希屋外的水泥地上——卜拉卡希作势要这个可怜的人起身。他站了起来,又弯身去拿起奶瓶,逗弄一下受惊的婴儿,把奶瓶嘴塞进婴儿口中,以狂乱的眼神瞪着卜拉卡希。卜拉卡希看着这个人,倒不是真的回瞪过去,而是眼光带着几分社交或学院式的冷漠;然后他针对这个人的境况向戴维亚和我来了一段解说——他一边说着,一边似乎在打量这个人。

卜拉卡希说,住院病人的配偶可以在医院里陪病人,这是法令的明文规定。如果这男子说他要回家的车费,那是他自己要放弃这项权益。那天早上这个男子可能到处找过部长及其他人。虽然卜拉卡希不能确定这个男子是在说实话,但他那天早上已经交代过手下给他几个卢比。

“如果他拿到买车票的四十二卢比,”戴维亚说,“他大概也会坐霸王车。”

他提出需求的方式太激烈,或许也太像演戏,婴儿、奶瓶、布袋做的长衫等都是道具。但是,这个眼神狂乱的男人看来却真的凄惨落魄,确实有病而且虚弱。

卜拉卡希很冷静。仿佛表示演说即将结束,他一边把我们引向他的车,一边说这类人并不属于传统中以乞讨为生的群体或种姓。他们干起这行是出于偶然,或是源自模仿,或是受到鼓励,他们没料到效果竟然那么好。然后,卜拉卡希用押韵的辞藻加上一句:“他们食髓知味,也如鱼得水。”

(卜拉卡希说对了。一个多礼拜后,当戴维亚和我跟一位邦议员在他的议会会馆房间里交谈时,这个可怜人又出现了,也是抱着婴儿,拿着奶瓶,但没有穿那件布袋做的长衫,没有带来那张看似官方所发、显示他太太住在肿瘤医院的文件。议员助理立刻把他赶走,他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像在卜拉卡希官邸时那么狂乱,他鼻子上的擦伤已经开始愈合,而且他看起来精神出奇饱满。如同在卜拉卡希官邸时那样,他小心翼翼抱着婴儿,或许他是用什么做抵押借用这个婴儿的。)

我们搭乘卜拉卡希的车,一路经过满是灰尘的街道前往邦政府招待所。在家里是部长,在这里也是部长:他一出现,大家就忙了起来。我开始意识到他的权力之大,开始逐渐用卜拉卡希的眼光来看卡纳塔克邦——虽然招待人员提供给我们做私下交谈的房间只是简单的招待所卧室,里面尿味扑鼻,仅有的一张桌子低得我没法在上面写东西。

我们前往招待所的主屋。这是一栋坐落在黄褐色庭院中央的石砌大建筑。我们在二楼的宽阔阳台坐定后,我向卜拉卡希问起印度政治权力方面的问题。政治权力是怎么得到的?需要什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