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打破禁锢(第17/23页)
他说,种姓是最重要的因素,一个人必须属于合适的种姓才能谋求公职或以从政为业。也就是说,他必须属于所在地区的优势种姓。当然,他还必须得到所属种姓的支持。换句话说,他在社群中要有些分量,人际关系不错而且知名度高。由于单靠一个种姓的选票通常无法当选,候选人也需要政党,他必须靠政党去争取其他种姓的选票。就此而言,印度那整套以政党及选举为中心的议会政治是有道理的。它助长了合作及妥协,印度种姓及社群繁多的情况正好可以促成某种平衡。
卜拉卡希说,在印度的生活环境中,在勉强糊口的情况下,你可以得到很大的权力。爬得高就跌得重,失去权力的滋味可能很难消受。
铺石阳台上的椅子是政府配给品,沉重又难看,因为长期日晒已经失去光泽。椅子的数量相当多。阳台虽然还未直接受到日晒,却是一片光亮。褐草庭院里只有寥寥几棵树,树荫更凸显了阳光和干燥。阳台上拉起的绿色大百叶窗帘是唯一有点装饰作用的东西,更加重了邦政府招待所简陋、单调的公家气氛。
卜拉卡希说:“一般政治人物失势时只有一路往下跌,没有缓冲的余地。他可能是乡下的律师,农人或地主的儿子,小商人的子弟,但他不可能会有许多钱。很多人可能没参加过运动。”
“运动?”
“我所谓的运动是独立运动,或是反对甘地夫人戒严令⑲的运动,或这个邦里的农民运动,或工人运动,或任何人的运动。如果你不是出身于这种运动,而且当你失去权力时没有依靠,那么你就会忙着捞钱。
“权力让你享尽舒适生活、特殊待遇和身份地位——附有家具的独栋平房,私人侍从和秘书等等。配有司机的车,到外地时可以住在政府的度假小屋和招待所,还有飞机票——政府出钱让你飞来飞去。但当你下台又没有财力时,你可能得回到出身的近郊地区。在那里,你很难请得起秘书或仆人。或许你会有一个仆人,但绝不像当部长时那样有一大群仆佣。电话费也要自己付。”
卜拉卡希话中的意思似乎是反对这些,不过我想我听得出他对这些特权有点津津乐道。他已经做了六年部长,而就我从报纸所得到的蛛丝马迹看来,他的政府目前有些麻烦。
我说:“仆佣,你谈了很多关于仆佣的事。对这些从乡下来的人,仆佣很重要吗?”
卜拉卡希是一名律师,头脑精明,喜欢嘲讽:他听出了我问话的用意。他说:“在过去的好日子里,仆佣的数目太多了,因为替那些大地主、那些封建制度下的大人物做事是光荣的。今天,一切来自权力。有权力就有一群仆佣让你过得舒舒服服。如果你是部长,坐飞机时总有人帮你买票。机上总有一些保留给政府官员的座位,而这些座位到最后一刻才开放给别人,因此,十之八九你会有机票。还有,你的特助——就是特别助理——会一路送行到机场,”——卜拉卡希再度对细节津津乐道,回味着他还在享受的待遇——“到了目的地也会有人来接机,有车子让你用,有人帮你订旅馆房间。
“但是,一旦失去权力,”——现在,仿佛一个说完成功的天堂之后也必须交代炼狱情况的传教士,卜拉卡希开始谈起印度空中旅行的麻烦问题——“你常常不知道哪里买得到机票,到哪里去排队,到哪里去托运行李。在秩序井然的西方社会里,在物质条件或在出行、基础设施、住宿的待遇上,当权者跟一般人之间不会有很大的差别。
“甚至在西方国家,人的本性也是想要显得有权有势。在印度这种情况更甚,因为在这里权力就是一切。当一位美国总统离开白宫之后,他的生活方式和物质享受不会有什么改变。在印度,情况常常不同,除非你像甘地时代的老圣人那样有节约刻苦的精神。
“我们新一代的政治人物没有那种精神力量,他们会感受到有权和无权的不同。失去权力后,他们有一段时间会利用他们跟当权者的所谓的关系:他们帮那些想办事的人奔走游说。但那些关系很快就断了。过去巴结你的工厂老板现在坐在他的大车里从你身边经过,要回他位于高级地区的豪宅,而他正眼也不瞧你一眼。
“由于工业化及乡村地区的绿色革命,一个由暴发户构成的新阶级正在崛起。这些人现在才开始接受大学教育,接触到舒适的都市生活、时髦的生活方式、西方的影响——种种物质享受。在这段过渡时期,我们慢慢抛弃祖辈父辈的道德精神,但我们却没有西方人的纪律和社会正义概念。目前这里的事态很混乱。”
我想听他多谈点个人的事情,但那些话题谈起来并不容易。他的政府陷入政治危机,他预见到可能大势已去,因此有意跟权力的滋味保持一点距离。同时,这情况也激起了他的政治斗志,使他以一种陈旧的方式(几乎像是他已经下台)对甘地主义、物欲追求以及德里人士正在谈论的超级计算机对印度有何威胁等等议题提出道德说教。
最后他说:“过去我并不富有,但也不贫穷。我的家人可以过舒服安全的日子。那是在贝勒里。我在那边有些土地,我所需要的大部分来自我的土地——小米、稻米、罗望子、红辣椒、蔬菜、木柴等等。我随时都可以回去。但是在这里任职六年之后,我发现我的孩子变了。他们的成长期是在荣华富贵中度过的,别人将他们照顾得无微不至。现在他们不想回乡下去。我自己倒无所谓。
“贝勒里的气候很热。我很多亲友来这里都有点敬畏。朋友可能会稍微忌妒——从村里来的朋友,或是昔日跟我共事、在我发迹前认识我的人。如今他们把我看成非常重要的人物,忌妒就难免了。除此之外,还有政界中的无情,我自己的同事看不得我爬得太快,总是扯我后腿。这是政坛中固有的现象,但忌妒却是另一回事。
“甚至我的选民也会觉得在我家里跟我交谈比较自在。如果到这里来,坐在沙发上,”——从这些话里可以揣摩到卜拉卡希的选民如何看世界,我甚至觉得邦政府招待所不再那么单调乏味了,这颇有点意思——“当他坐在这里,看到这个大院子、草坪、警卫、侍从,就会感到不自在,就马上觉得我高不可攀,我们原先的关系也就消失或转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