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打破禁锢(第7/23页)

苏婆罗门尼安说:“迈索尔邦向来有仁治的传统。维斯卫斯瓦拉甲走在时代前端,他在二十年代或三十年代推动了一个五年计划。设立迈索尔大学的也是他。迈索尔是第一个供应电力的邦。统治者相当以自己的领土为荣。

“我父亲在班加罗尔定居下来,然后我祖父也搬来了这里。我们在印度式大家庭长大。我祖父对宗教方面的事很认真。他是一家之主,由他来做礼拜仪式。我想他那时候只做这件事。他在三十年代晚期过世。

“我父亲逐渐觉得,他所知所行的科学研究和他的生活方式之间可能有些冲突。科学倒确实在家里引起了若干冲突,特别是在我祖父这种对宗教非常虔诚的家庭里。我父亲觉得我们所做的许多事情没有意义。譬如,仪式和种姓隔离方面的事。

“他试图做某种调和。他发展出一套自己的看法——他认为是印度教或婆罗门式的看法,其根基是对古代印度学术及哲学的尊重。这套看法也不容忍任何他认为跟偏见有关的东西。他做过一件事——在那个时代,那不是该做也不是那么不重要的事。所有婆罗门小孩都要举行入法礼仪式——这是大事,通常在男孩六七岁或八岁的时候举行。我父亲有一位很要好的朋友,他不是婆罗门。我父亲坚持要这位朋友来参加他为自己儿子举行的仪式——事实上,那儿子就是我。这引起了一些议论,当时是四十年代。不过我父亲对这件事心意已决。

“在仪式方面,我想我父亲先是排斥它们,后来终于又有条件地接受它们。因此,晚年时他会做礼拜仪式,但尽量不引起别人注意。我记得曾经跟他争论过他的仪式做法,他说,只要仪式能让他在一天某段时间得到一点心灵的平静和隐私就够了。你可以没有矛盾地说,他一方面保守,另一方面又开明。对于种姓那种事情他是开明的,但他一点都不西化。”

我问苏婆罗门尼安:“你做礼拜吗?”

“我不做。不过,我对丛林里那座供奉我们家神祇的小神庙仍然有感情。”

“一个家族如何会有那样的神?”

“家神是别人给你的,也可能是家族在某个时期决定供奉的。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一个家族的确立下家神来。或许是某位宗教导师造成的。一个人可能到某个庙求神而灵验了,于是就成为那间庙里一位神的信徒。

“我父亲几乎一生都在教书。从教职退休之后,他到一家心理卫生研究机构工作,主要做脑波图的电子分析。顺便一提,他们对一位苦行僧做过研究。他们在他头上各处接上电极,想知道当他进入恍惚状态时脑电波有什么动静。结果他们发现,事实上他很平静。

“我父亲的最后二十年花在用地方语言撰写科学书籍上。他认为那才是改革的途径——你必须用民众的语言来谈科学,而不是英语。那些书写得不错,有的还相当好。早在节约能源成为话题前,他就写过能源方面的书。他写过天体物理。他写了一本关于声音的小书,谈的是声音的物理学,试图告诉读者这门物理学跟他们所听到的地方音乐有什么关联。这本书写于四十年代,只是一本小书,过去售价只有两安钠。”那等于八分之一卢比,不到一便士。

“你在长大过程中如何看待自己?穷人家?过得还行?”

“我认为我们是中产阶级。”印度人所说的中产阶级意指虽然不穷,但还只是简朴、过得下去而已,它跟欧美的中产阶级不一样。“并不富裕,是捉襟见肘的中产阶级家庭。从来没有多余的钱,从未有过。我可得说,我们把这情况看作天经地义,不会整天挂在心上。大家庭有一些好处:事情有人料理。它就像个小国:你有朋友,你活得下去。

“我父亲从事科学研究这件事影响了我。因为他用地方语言写作,我父亲也结交了一些文学圈的朋友。家里常有关于科学、宗教和文学方面的辩论,气氛很有学士性和文化水平,很具激励作用。那个环境只在经济方面算是单纯,文化上可一点都不。这在像印度这种古老国家是相当重要的。”

我了解他的意思。我对自己在遥远的特立尼达的家庭背景也有相同的感觉——尽管不那么强烈,方式也不一样。我觉得我们通常属于贫穷的物质生活情况只是事实的一面:我们拥有的古老文明残余,让殖民地的中间时代得以发展出另一套价值和目标,而因为有了这些,我们才更有能力面对外部世界。但是,我也想起别的事:我们——有时是出于对故土的忠诚——所购买的印度书籍是多么粗劣。我记得粗糙的纸张、破碎的字体、脏污的字行、参差不齐的页边、生锈的订书针。印度这个意象是我们力量的一部分来源,也是我们效忠的对象之一。但是,另一种印象令我们想到印度的实际情况,想到粗劣的货品,想到糟糕的机器被糟糕地使用。

苏婆罗门尼安说:“回到英国人在这里的日子——我的记忆并不清晰,我是四十年代出生的——那时候美国产品很少,我们认为英国或欧洲制造的都是好东西。我们认为印度制造的东西质量没有那么好。我相信,我父亲那一代的人一定拥有某种精神或智力上的强大力量,才得以在印度的种种都如此粗劣的情况中还保持正常的心态。大家知道东西不是很好,但他们从一个真实或想象的伟大传统汲取了灵感,他们天生就感受到有一个丰富的古老文化在支撑他们。所以,你看到大家赞赏来自英国的东西,但同时我们也要说:‘那很不赖,但我们可不会因此就屈服。’”

“这不会让你对印度工业革命的前景产生怀疑,认为印度人不可能生产出令人觉得完整、真实的东西?”

“我从未对此有过怀疑。从未。我们认为这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而是何时的问题。我们不满的是进行的速度太慢了。”

“你不觉得东西这么粗劣的情况,对人们有一些心理上的影响?”

“我那时觉得有点惭愧。大家确实觉得,许多商人生产质量低劣的东西却赚了钱,这更让人觉得他们赚的是不义之财。我们只能期望在相当久远的未来事情会有所改变。我们认为,解决之道在于印度必须有强大的科学队伍。我自己的感受掺杂着惭愧、无知和希望。我想当时这些并不是普遍的态度。针对是不是有希望这一点,大家的看法有相当的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