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型战争(第11/24页)
我说:“那么,泰米尔纳德将变成首陀罗的地方了。”
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却引起那男人一阵惊愕,蜜糖则夸张地以双手遮脸。
蜜糖说:“不要这样写。如果你写出来,他们会把你的房子烧掉。在这里不用‘首陀罗’这字眼,要用‘达罗毗荼’。知道他们怎么叫我们吗?在泰米尔语里,婆罗门的正确称呼是‘帕尔潘南’。他们想嘲笑我们时,就叫我们‘帕潘’。说‘首陀罗’这个词,就跟他们说‘帕潘’一样。”
那几个心里想着婚礼的人起身准备离去。即将举行婚礼的喜气使他们有几分轻松地谈着婆罗门的处境(尽管他们属于中产阶级,而且也易受伤害)。
他们走了之后,蜜糖一脸倦容。
他说:“你瞧,他们来个不停。我替人治疗,你知道吗?我用信仰替人治疗。我已经看过一两千人,每天要看两个、三个、四个、五个。每天。”
他的腰布看来不干净,他的黄色背心也是如此。他松软肩膀上的皮肤有点潮湿。他一副未曾运动、身体有病的样子。
“你怎么给他们治疗?”
“给他们烧过的牛粪,念祷文,用关怀的话安慰他们。”
我感到困惑:他似乎对他为人们所做的事并不热切,口气中有倦意。
他说:“他们为了婚姻而来。”他意思是说,他们为了儿女或其他亲戚的婚姻而来征求意见。“我必须预测婚姻的未来。”
“你怎么做?”
“心里有什么灵感就告诉他们。”
他从面对我坐着的低椅起身,走过来坐在我旁边背靠墙的椅子上。我们两人都背对着门。我们面对起居室兼卧室的蓝色墙壁,看着上面所挂的宗教图像,以及墙中央那个吊柜——其玻璃滑门后面是一堆杂乱的东西。
他说:“百分之百准确。”他指的是他为别人所做的预测。这时,他似乎对他为人们所做的事又有了不同的态度。“如果我预测的是某月十五号,事情可能在十号或二十号发生——早晚差个几天。”
“你是什么时候有这种天赋的?一九六七年时你可没有这能力。”
“突然有的,是在一九七○年。我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一位R先生告诉我说我有这天赋。他跟我说:‘好好运用它,好让许多人能得到你的帮助。’从那天以来,我就一直在做这些事。以前我常到R先生家里,他住在马德拉斯。小房子,穷人。我倒不能说他是我的精神导师。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就这样而已。算是同类相聚吧,他也有这些天赋。我无法像萨依·巴巴那样制造奇迹,你可别那样想。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我有位朋友——做生意的,中产阶级,一个好朋友,当时五十岁左右——他告诉我说他弟弟病得很严重,烧到一百零四度。‘蜜糖,给我一点东西帮我弟弟退烧。’他还有别的症状,像是昏迷不醒等等。这个朋友到我家来,我见了他之后请他稍坐片刻,然后拿出一些烧过的牛粪灰,念诵一段苏达尔善祷文,过后让他带走牛粪灰。”
“是什么让你那样做的?”
“是某种东西吧。有一些力量促使我那样做。在那个时刻,当我那样做的时候,我不再是蜜糖,不再是我自己。几秒后,我把牛粪灰给我朋友。他回家后把灰涂抹在他弟弟的额头上。第二天早晨,他弟弟就没事了,出门上班去了。那时我自己也在公司上班。
“事情过后,我两天都睡不着,就到R先生家里去,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有些不对劲。我睡不着,眼前会出现一些黑色影子。人的影子,黑的影子。’他问我:‘你昨天做了什么?’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他责骂我说:‘谁告诉你要把牛粪灰和其他东西给你朋友?以后不要那样做了。’他叫我再念一次同样的苏达尔善祷文。一两天后我就没事了。
“从那天以后,除非从别的地方得到允许,我就不再做那样的事了。现在,就在我跟你谈话的时候,我又看到那些黑色影子。两个影子,头上长了角。这是牛头人身的‘麻旦’,喜欢作恶。他的把戏可真多。这时他对我很友善。任何人来求我做什么事,我都必须先得到他的允许。我脑里听得到他的允许。
“我想抛弃这项天赋。我想抛弃所有这一切,寺庙,每一样东西。我想抛弃这一切,我只想要平静。为了算命,为了儿子找不到工作,女儿嫁不出去,财物遗失等等,人们总是找上我。他们会说:‘蜜糖,我病了,帮个忙。’我不知道该如何避开这些事,我不喜欢做这些事。有人会来告诉我说他女儿身体不舒服。‘帮我做点事。’我又得到了什么?
“你没见过这些人。我针对这些人在门上挂了个牌子,请他们不要在某些时刻来找我——那是我的休息时间。
“因为这些事情,我才会身体不好。我的脑部血液不足,常常觉得眩晕,没力气爬楼梯。我慢慢不做那些事了,不过我没告诉他们。”
我说:“不做之后你怎么办?”
他在小公寓里的生活似乎以接见来客、等待他们为中心。很难想象他不见客之后有什么事可做。
他说大概会读读书。“今天我就正在读几本书。杰克·希金斯、威尔伯·史密斯,另外是阿瑟·黑利⑭,写《机场》的那个。还有一大堆别的书。我读这些东西打发时间。什么书都行——不管是《薄伽梵歌》⑮还是垃圾。”
二十年前,我注意到这个现象:他会阅读英国出版的通俗浪漫小说——而从各方面来说,英国都跟他在迈拉波的生活和经验离得那么远。
他说:“我要找些书来打发时间,才不会闲着没事。有时候我会念祷文。有些祷文一整天下来念了两三千次,同样的祷文。”
这时我们并排坐着。
我说:“你得抛弃那种天赋。”
“我会的,我有信心,我了解自己,我会那样做。我在这里得不到平静,我想离开这城市,搬到遥远的地方,但医生不准许。我必须待在离医生几公里内的地方。”
他指着摆在对面墙壁前、就在玻璃门吊柜下方的一把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