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型战争(第5/24页)
“未来的世界不会有缺乏品格和教养的人……现代人的品格会堕落,是因为文化、正义及纪律都被用于维持人与人之间的种姓和阶级差异……当这些资本主义及个人主义的状态消失之后,堕落的品格就不会再有存在的必要。”
他所描绘的是一个充满科学成果、无须神祇存在的远景。
“交通以空运为主,速度极快……可以把收音机装在男人的帽子里……添加维生素的食物可以做成药丸或装入胶囊里,其量可供给一天或一周的养分。平均寿命可达一百岁或更长……汽车的重量可能只有一英担⑤左右,而且不必使用汽油……电力将配送到每一个地方、每一户人家,满足人们的所有需要……所有产业和工厂都不以个人私利为目的。它们全属于整个社群,而所有发明都为了满足全部人的需要和娱乐……当世界本身变成乐园时,人们就不需要去设想虚幻的乐园。只要没有匮乏,就没有神祇。只要有科学知识,就不需要推测和想象……我们必须把生存竞争转变成快乐人生。”
佩里雅尔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宣扬,告诉大家在未来的世界里种姓迫害将随着神祇一起消失;尽管如此,他也在同时展现出从小在家庭里养成的处理现实问题的能力。他出生在商人家庭,一辈子关心金钱方面的事,从不否认金钱的价值,总是设法让自己和他的运动维持经济上的独立和宽裕。他的运动从未缺钱,他遗留下来继续推动使命的信托基金相当庞大。
他的遗物存放在佩里雅尔提达尔主建筑的一个大房间里。房间前侧的四柱床上摆着一幅裱糊起来、真人一样大小的佩里雅尔的相片(电影广告及选战宣传风格转移到了这间私人博物馆),相片中的他很老,蓄着胡子,盘腿坐着,似乎在写字。床上有条粉红色花纹的毯子,相片倚靠在一只枕垫上。四柱床的柱子是白色的,柱顶上没有罩篷。床的一边立着一座旋转式高书架,上面摆着佛陀和列宁的半身雕像,纪念品商店出售的那一类东西,以及一尊马的雕像——这是人家送的礼物。那匹马并无特殊意义,佩里雅尔把它留下来只是因为它好看,也为了怀念赠送者。
比较具有象征意义的礼物放在一个玻璃柜里。这些是白银打造的破除传统的工具:两把银质大锤及两根银质拐杖——形状与佩里雅尔老年时所用的拐杖一样。
目前,佩里雅尔运动由维拉曼尼先生领导。他是佩里雅尔青史之名的延续者,其生前遗物的守护人。带我看大锤和拐杖时,他笑着向我提起一句谚语,他说这是梵文古谚:“眼镜蛇之毒仅在舌头,婆罗门之毒遍布全身。”这句谚语又引出另一则——维拉曼尼先生说这是众所周知的印地语谚语:“如果你碰到一个婆罗门和一条蛇,先杀掉婆罗门。”(先前我听过这则谚语的另一种讲法,那时人家告诉我说它是东南亚家喻户晓的谚语:“如果你在森林里碰到一条蛇和一个印度人,先杀掉印度人。”)
破除传统的象征之后就剩下王位的象征了。佩里雅尔常被称为泰米尔纳德的白须国王。南方的某个城镇曾经送给老人家一个有花饰的白银制成的王座。现在,这王座和另一城镇的拥护者所送的银质王冠就摆在一个玻璃柜里。另一样礼物是一支银质令牌,其顶端刻着佩里雅尔和佛陀的小头像。在另一个玻璃柜里还有几把银质弯刀。
这间大展览室的四面墙壁于天花板正下方悬挂着三十三幅连环油画,画作内容描绘出佩里雅尔漫长一生的事迹。就跟《圣经》中的图画一样:你得先知道其中的故事,才看得懂这些画。一旦你知道了,那么佩里雅尔的所有事迹就都呈现在你眼前:一九○四年,佩里雅尔在贝那拉斯做裸体的遁世者,找得到什么就以什么果腹;十年后,佩里雅尔在家乡小城镇参与地方政治;一九一九年,佩里雅尔加入国大党;一九二四年,佩里雅尔在喀拉拉活动,为非婆罗门争取进入寺庙的权利;过后不久,佩里雅尔致力于废除国大党学校中的种姓差别;一九二五年,佩里雅尔发起自尊运动,这时他开始穿黑色衬衫;一九三二年,佩里雅尔访问德国,跟“德国无神论者”在一起;同年,佩里雅尔与俄国的疗养院员工在一起;一九四三年,佩里雅尔与真纳⑥先生(主张成立穆斯林巴基斯坦)、安贝卡博士(要求一个属于不可碰触者的独立国家,称作达利特斯坦)一起讨论独立后印度国土分割的问题,他本人希望在南方建立一个属于达罗毗荼的非婆罗门国家,其名称将叫达罗毗荼斯坦。较晚期图画的内容包括佩里雅尔于独立后的一九五二年用油漆把南方各地火车站的印地文站名涂掉;一九五三年他摧毁伽尼萨——即象神欢喜天——雕像,借此证明它们只是泥塑的东西,没什么可怕的;一九五七年,他用油漆将一个写着“婆罗门大饭店”的招牌上的“婆罗门”三个字涂掉——这里的“婆罗门”指素食,与表示荤食的“军用”相对;同年他烧毁了印度宪法。
他在漫长的一生中永远一心一意、孜孜不倦。维拉曼尼先生把他的一些私人用品陈列在房间中央的另一个玻璃柜里:他的手电筒,他的眼镜,他的不锈钢餐盘,他的病床便盆及注射器等医疗用具。这些几乎像是甘地的遗物,如果佩里雅尔没有留下其他东西的话,它们可就充分体现了甘地精神。但是,他留给信托基金的财产,包括佩里雅尔提达尔所在的那一大块市区土地,却有数百万的价值。而且,自他死后十五年来,这价值又增加了好几倍。
尽管他爱好美食,尽管他吃肉,他的专注和偏执却带有一些类似纯真的成分,而正是这特质使他成为与甘地相反的角色。但是,那个角色却只因为世上实际存在着一个甘地才具有意义。甘地在其一生中持续变化与成长。在本世纪的前四十年,也就是从三十岁到七十岁之间,他不断探索政治及宗教的新形态。这探索使他具备普世的意义,因此,纵使人们跟甘地的政治行动没有什么牵扯,他们仍然可以把他的探索当作指标,佩里雅尔是地方性人物,他一直只有一项主张。因为有了甘地、国大党及独立运动,他的主张才会有它实际上发挥的力量。他借力于一股非常强大的潮流。可能就是因为这点,我才从未听过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