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型战争(第8/24页)

“她跟你们一家人吃?”

“她不会跟我们一起吃,我们吃过后她才吃。这不是社会歧视,她是来替我们工作的。她睡在一个相连的房间里。我们——所有小孩——睡大房间。家里共有三个房间,我们父母亲的房间、小孩的房间和女佣的房间。她是从村里来的。我们认识她的家人,我们请他们为我们家让出一个女孩。我们是中产阶级。”

“所以你弟弟会那样反应?”

“我不能确定。那可能只是人之常情的反应。”他重新谈起他在政治上的演变。“后来发生了一九三八年的反印地语行动。一九三七年举行过邦议会选举——当时还不是全民投票——国大党获胜执政。政府有意强制学校用印地语教学。泰米尔学者和教育工作者发起反对行动,佩里雅尔和他的团体也一样。

“有天傍晚,佩里雅尔来演讲。开始时还有日光,天黑后就点上培特罗麦斯⑩汽灯。他身体肥胖,身高中等,蓄着胡子。他缠着泰米尔腰布,穿着黑衫,一边肩膀上披着披肩。他的肤色白皙。他属于奈克尔种姓——商人团体。

“他说明印地语将如何排挤英语,而英语这样被挤掉后又将对泰米尔纳德邦有什么不利。过一段时间后,泰米尔语将成为印地语的手下败将,成为次要语言。语言的地位一旦滑落,跟文化及社会有关的每样东西也会随之滑落。听众人人都同意这一点。

“这场演讲过后还有佩里尔雅几位副手的演讲。他们是年轻的中产阶级男子,其中之一是安纳杜莱先生。他后来创立了DMK,并带领它获得了一九六七年邦选举的胜利。他口才非常好,一开口演讲就打动了听众。为了这个印地语问题,人们到学校抗议,这些领袖也进行了一场从泰米尔纳德最南端到马德拉斯的长途游行。”

七年前,甘地想出了非暴力政治游行的主意。他在印度西部艾哈迈达巴德⑪的修行所思考许久后,终于得到灵感,想出了从那里步行到海边去制盐的点子:这有很精彩的戏剧性,其目标是特定的实物,其结局却不确定,它也是表达非暴力不合作的一种精彩的象征行动,因为食盐——那么便宜、那么重要,连最穷的人也缺少不得——是外来政府的专卖品。甘地一九三一年的食盐长途游行历时多天,它使民族主义复苏,得到新活力。一九三八年纵贯泰米尔纳德全邦的反印地语长途游行则对达罗毗荼运动有贡献:国大党的邦政府放弃了强制学校使用印地语的念头。不过,帕兰尼先生并没有提到甘地的先例。

他说:“那次抗议行动五年后,我在一九四三年转到工程学院就读。这对我也是一件大事。我在原来的学校表现优异,奖学金什么的都拿过,老师建议我父亲把我送进大学读书。于是我在一所艺术学院修了两年艺术课程。修完后,艺术学院的一位教授坚持要我一定读工程。因此我向工程学院提出申请。如果是开放竞争的话,我可不会被接受,因为婆罗门学生的成绩好了许多。我——还有跟我一样属于劣势的非婆罗门团体的人——倒是运气好,因为经过佩里雅尔的另一次争取行动后,学校为这些劣势团体增加了一些保留名额。如果没有这些为劣势团体保留的名额,我就无法成为工程师。我说转到工程学院对我是件大事,就是这个意思。

“你听我说,转到工程学院后,我发现在饭店的餐厅里,婆罗门学生在最靠近厨房、被单独隔出的区域用餐,他们那一区跟其他部分用木板隔开。餐厅的厨子全是婆罗门,因此餐厅的便利大部分都被婆罗门顾客占去了。这令我们觉得不舒服。于是我们开始提早到餐厅,坐在隔起来的地方。因为我们人数比婆罗门多,他们终于同意把隔间拿掉,往后餐厅就成了共享的地方。我告诉你,如果我们默默承受,他们就会搞些名堂。一旦我们开始维护我们的权利,他们可没有胆量反对。”

“民族主义运动的情况如何?一九四三年是重要的时期,你参加了民族主义运动吗?”

“民族主义运动持续进行着。但是,在那运动中,我们同时也要求别人承认我们的自尊。”

“你弟弟也像你一样活跃?”

“他在另一所学院读书。他支持运动的诉求,但不像我那么公然站出来。他把什么事都交给我。”

“你父母亲对佩里雅尔主张中的理性主义那部分有什么看法?”

“他们不太思考那方面的事,他们更支持的是语言的维护及非婆罗门名额的保留。在一九四三年,虽然我们并不赞同佩里雅尔哲学中的无神论成分,却相当支持他在废除迷信和仪式方面的努力。

“我们这个泰米尔文明历史很久远,大概有五千年左右。摩亨佐·达罗和哈拉帕⑫这两座古城是达罗毗荼人建立的——摩亨佐·达罗在现今巴基斯坦的信德省。历史学家这么说。直到大约两千年前,社会中并没有种姓。那时候发生的是这个外来文明从北方南下,然后开始分阶级。往后每个世纪都有一些泰米尔知识分子奋起反对种姓制度。这些知识分子都或多或少排斥仪式和迷信,但他们并不反对整套系统。他们说,宗教有其必要性,神也有其必要性。雅利安人却在传播迷信。”

“你年轻时信仰虔诚吗?”

“我很小的时候会定期造访寺庙,或是跟父母去,或是自己去。我们会前去瞧瞧,四处走走,拜拜神,祈求家运兴旺,学业顺利,经济宽裕。我是个信徒。直到十二岁那年。听了佩里雅尔演说之后,我慢慢脱身。十二岁之后,我还是个信徒,但不再去寺庙。我开始不相信那宗教中的仪式部分。我在年轻时读了不少神话,但当我开始明白那些东西都是骗人的把戏时,就没兴趣了。”

他重新谈起自己的生平。“我一九四八年离开了工程学院,当时我二十三岁。这时发生了另一件事。我到政府里服务,被派到一个小镇当基层工程师。我成为工程师和在政府任职的事让我父母亲很高兴。

“到了那个我被派去的小镇,我要从一位婆罗门官员接过职位。交接那天,他在家中请我吃饭。他住在一栋租来的房子里。我们用完餐后,女仆把杯盘等收到里面去。我听见婆罗门官员的太太告诉女仆说,不要把我用过的杯盘拿进厨房,而要拿到后院清洗,因为那些杯盘被我碰过了。这让我觉得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