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妇女时代(第8/10页)

这是杂志故事中一再出现的主题:某个女子——通常是刚进门的新娘——发现她不应该对穷夫家感到那么没面子。《妇女时代》从来不会让它的读者感到没面子。它的故事、食谱、室内照(譬如那篇相亲文章附照中的拥挤小房间)是读者在生活环境中所熟悉的;它不曾超越那些环境。或许那种有认可的熟悉感本身就是一种魅力;或许那群妇女不曾在其他任何媒体——电影或电视上——找到那种充满认可的熟悉感。

有了那种认可,就一定令人放心。我们可以说,让读者放心是《妇女时代》的基调。故事(主题通常和亲情有关)中的人物到头来总是比他们看起来更好或更有人性。提供指导或建议的文章也同样令人安心。没有任何事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妇女时代》会告诉你有关拜访别人的所有规矩:不要事先不通知,不要让你的孩子碰人家的东西,不要让他们穿着沾泥的鞋子在主人的沙发及软垫上蹦跳。在另一期里,《妇女时代》——可以说是反客为主——会告诉你如何应付不速之客:“你可以很得体地暗示,但别在他们刚到时就马上这么说,而是等他们待了一阵子才说:‘要是知道你要过来,我会给你更好的招待,也会调整我的计划。’除非访客非常迟钝,否则这应该足以让他们明白你的意思。”

《妇女时代》会告诉你怎么写信:不要使用弄皱或沾了油的纸张,不要从你女儿的练习簿上撕一页下来写,不要口气大,不要只写自己,不要把邮票贴得整个信封都是。这杂志甚至会告诉你看电影的规矩:不要携带食物,不要对情节发表意见,孩子哭起来时不要抱着他在走道上走来走去。

不需要这一类建议的人就用不着《妇女时代》,而需要这种建议的人绝不会被指摘或嘲笑。他们绝不会把错归到读者身上。那是别人的错,读者可能已经见过的错误,总是有什么故事或寓言可以委婉提出纠正。《妇女时代》邀请它的读者到一个特殊的、共享的世界。它的编辑态度是关怀,几乎是爱。

当我认识了它的主编维希瓦·纳特之后,我发觉这态度大致反映了他所怀抱的使命。

他七十二岁,仍然几乎一手掌握他的印刷与出版业。他身材中等,神采奕奕,没有明显的赘肉,身穿白色长裤与短袖衬衫,衬衫是印度手织土布,但要不是他告诉我,我不会知道。他的一身看来很清爽,随时就可办事。

他予人一种不习惯谈论自己的印象。他没有个人逸事,也不会拿自己的经验当作示范。他还会关心世事;他仍然热衷于一些想法;他全心投入工作,这使他的眼光向外看得很远。他很喜欢办杂志这个念头,他喜爱和印刷有关的一切事情。他对设在一楼的新海德堡印刷机感到自豪。同时,由于他对印刷的喜爱,他在楼上一个铁槛隔间里保存了一盘盘、一箱箱的旧活版铅字,有印地语的也有英语的。

他的家族起初于一九一一年在德里开设了一家印刷厂,所以在印刷业里,他算是有点家传背景。就像其他行业里的印度人,看起来在独立之后绽放的才华是在先前一两代逐渐成熟的。他的家族在德里住了四百年,但他最远只能追溯到他的曾祖父。一九一六年他在曾祖父家里出生,一直在那里住到一九三四年。这位曾祖父出生于大起义前不久,或许是一八五四年,就是他传下了他们家在一八五七年英军围攻德里时弃家而逃的故事。

关于这位祖先有一项较明确的记录。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他曾受雇于英国辞典编纂者费伦博士。费伦博士当时正在编一部印地语、乌尔都语、英语三语辞典,而维希瓦·纳特的这位祖先曾和费伦博士一起到北印度各地,记录他们听到的单字和词组。

维希瓦·纳特的办公室里,就在他背后,有一个从橱柜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的玻璃门书柜。费伦博士的《辞典》——重新装订过了——就在那个书柜的一个架子上。它有一千二百页的篇幅,每页将近四开大小,十英寸长七英寸宽:《印度斯坦文英文新辞典,附印度斯坦文学与民间传说引例》,S.W.费伦博士编,一八七九年由伦敦Trubner & Co.及巴纳拉斯E.J.Lazarus & Co.出版。每一个词条都以三种语言、三种字体列出,印地语或乌尔都语的发音都以英语的近似音表示。

所以,在威廉·霍华德·罗素印度之旅才二十年后,又有了这另一个英国人的旅程,行经某些相同的地区,又有了这不可能充分得到报酬的另一项大工程。在费伦博士的序里,他向维希瓦·纳特这位学者型祖先致谢,他是“德里的塔库尔·达斯导师”。

事实上,塔库尔·达斯在大约三十年后向费伦博士买下了《辞典》的版权。他想要重印这部辞典。这是他在一九一一年买下一家印刷厂的原因之一。如维希瓦·纳特所说,那一年国王乔治五世登基,那一年英治印度的首都也迁离加尔各答,新德里的基础同时奠立了起来。但是塔库尔·达斯并没有重印那本《辞典》,他几乎才买下印刷厂就死了。于是维希瓦·纳特的祖父必须照料那家印刷厂的成立事宜和商务运作。排印《辞典》一定是一件极其费力的工作,而且会血本无归。维希瓦·纳特说:“每一个字母,包括印地字母、英文字母及乌尔都字母,都必须用手排版。印刷厂只好靠别的工作来维持下去。”排印《辞典》的事被搁置一旁,目前他们家族只剩维希瓦·纳特办公室玻璃书柜中的那一本。

维希瓦·纳特说:“现在它已经过了版权期限,据说,有人出版了影印本。”

维希瓦·纳特的祖父在一九一七年流行性感冒时疫中去世。就在那时,他父亲和叔公接管了印刷厂。他们是个正统印度教家族。“一个大家族,大家住在一起,一起工作。”但是家族里有摩擦。“家族内有分裂。到一九三九年,印刷厂几乎结束营业了。我想在那家印刷厂工作,但是我看到他们总是吵来吵去。所以我自己出来,拿到了会计师执照,不过我从来没有执过业。我重新开了一家印刷厂——靠我自己,没有靠其他家人。那时我二十二岁。”

我问他当时的德里是什么样的。

“很悠闲自在,在战前。一年当中有六个月这座城市都在睡觉。印度政府过去从四月到九月会迁往西姆拉——去避暑。新德里几乎成了空城。每个人都放轻松,白天睡觉,悠闲地做事。”

政治呢?甘地呢?

“我在一九三○年对政治产生了兴趣。”他当时十四岁。“我想进监狱,但我尚未成年。他们不会逮捕我。那是在进占盐场示威期间。甘地很有招数,我称之为招数。进占盐场是个招数,但那是必要的。我们没有武器。他下乡去村里,到处唤醒群众。进占盐场示威确实鼓动起了整个国家。我记得甘地抵达丹地海边的那一天,那时我们在德里街上用咸井水制盐。我们说,‘我们粉碎了盐法’。从制盐那天我开始穿‘卡迪’,就是手织土布。到今天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