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湖中之屋──重返印度(第6/10页)

亚齐兹在一九六二年曾以那种方式谈到什叶派教徒。在他口中他们和他是不同的人。有一次他甚至说什叶派教徒不是穆斯林。在当时我几乎不明白他的意思。一天下午,几个旅馆的人带我坐船去看旧城的穆哈兰⑥节日游行,但我并不真的知道他们要带我去看什么,只知道那是个什叶派的庆典。我记得那场庆典是一连串的古代画面:我尤其记得被小小的气窗木框隔绝在里面的妇女苍白、半遮掩的脸庞,那些妇女正在俯瞰下面血淋淋的自戕场面。

我——从垂柳的水道与莲花、菜园所构成的温柔湖水世界中出来——很难相信我那么快就遇到的情景:血淋淋的身体、浸染鲜血的衣服、链子、系着刀子与刀片的鞭子、庆典参与者兴高采烈的残缺的脸庞,以及他们几近夸张的行为。他们推开挡住他们去路的人。我可以相信当时人们告诉我的,说那里看到的事实上大多是动物的血。我并不了解这庆典的宗教历史内涵,及它试图表达的永恒的悲伤。我只是感到惊恐,高兴摆脱了它,高兴自己回过神来,回到我原先所认识的世界里。

纳齐尔说他父亲告诉过他,我曾抱怨什叶派教徒在穆哈兰期间的击鼓活动。现在我觉得,纳齐尔(以及先前他父亲)谈到什叶派教徒时的冷淡之中也含了一些惊奇:我们划船经过、看来安宁的湖泊居民有狂喜欢腾的另一面。

天变阴了。云朵越过山脉移到了湖的一边。正当我们要离开一条航道到船屋和丽华大饭店后面的开阔水域时,吹起了一股强劲的风,把我们往后吹,把我们的船篷吹了下来。这股风也掀起平圆莲叶暗红或赤褐色的叶背,透露了莲株的所在——在芦苇、高草、船屋与补给船周围的垃圾之间。我一直在找莲株。它在六七月间开粉红色花朵,我记得它们是湖泊最壮观的景致之一。但莲株在这里也是一种作物:即使在风中,也可以看到船上的男子采集莲藕,用一种特别的竿子或工具在水里将它们割下拉进船里——不停装进船、卸下船。

船篷有问题,船停止不动,我们被两个乞儿“拦上”了,他们丢过来芥菜花,将他们的船紧贴着我们,向我们要赏钱。

纳齐尔将他们赶开。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提高嗓门。他们慑服于他的声音。他解释说:“他们是很坏的一家子。”

或许他们在某个方面破坏了湖泊的规矩。他们的脸庞瘦削,十分瘦小,是湖泊的小饥民(像其他许多人一样),但是他们一发现我们,就无视风雨向我们划过来,细瘦手臂的狂乱动作还展现着掠夺性和令人害怕的气势。

那一长排观光大船屋为我们提供了遮蔽。在其背风处,我们依着有围栏的木质步道——它看起来连接着所有船屋——向旁边移动。然后,风变小了,我们划进主要的水道里,回到那一簇坐落在木桩或石墙上的店铺与棚屋、有旧瓦楞铁皮墙壁的补给船,及坐落在黑色、几乎裸露、湿漉漉的小块土地上的木头与瓦楞铁皮建筑:J&K珍品商店,克什米尔工艺品制造公司,一家杂货铺,一个肉摊前面木头平台上摆着一箱箱罐装饮料,跟丽华大饭店本身手工艺品店及角落杂货铺相对的新潘迪特披肩屋与米尔艺品商场,以及并排在一艘停靠在它自己小岛的小补给船上的几家店,一家皮毛与皮革制品店,一家杂货店及阳光理发厅。

在这个地区,雨停时你可以听见的声音和引人注意的声音是从许多方向传来的人们的谈话声浪——就像在有遮盖的市场里那样——时时会被孩童的声音刺破。

据说现在湖上有两千艘船屋。每一艘船屋都需要一艘补给船或附属的菜园。人们的说法是,湖上及城里的人都赖以为生、吸引观光客的湖泊并不很大,而且正在缩小。

下午又下了雨。云遮住山脉,湖面一片迷蒙。王宫大饭店令人觉得窒闷、荒凉。观光客很少,旅游季节开始得不太顺利。穿着正式、人数多过游客的员工闷闷不乐,他们服装的拘谨使得气氛更为不佳。哈乐金酒吧空空如也,它不卖烈酒。那是个大酒吧,此刻没有人群遮掩它的破旧寒酸:柜台前面的地毯——或说像地毯的东西——有许多地方破了。

一个分离主义的穆斯林团体在城里几个公众地点引爆了炸弹。该团体还提出了一些要求。它要求邦内禁酒,它要求定星期五而非星期天为休息日,它希望将非克什米尔人的居民驱逐出本地。旅馆的人一面等当局采取行动,一面自己开会决定避开麻烦。这就是为什么王宫大饭店的哈乐金酒吧不卖烈酒,为什么——直到一些日本观光客坚持——餐厅里晚餐时甚至不供应啤酒。

下午,在大雨中,一个穆斯林圣人,即珀耳,出现在饭店里,这可把这地方唤醒了。这个珀耳是个非常小、非常瘦、肤色黝黑的男子,发型像是某种小平头。他六十几岁,穿着长及看起来很脆弱的脚踝上方的长袍,打着赤脚。他乘着一辆三轮摩托车来到旅馆,下车时带着一把折叠伞。六辆载满了人的汽车,跟随着他的摩托车。珀耳看起来很恼火。他走到桌边,开始大叫,一面叫一面挥舞他的伞,抓住一个外国女观光客的手臂,然后放掉她,接着他冲过走廊,击倒、挥打挡他路的东西。

工作人员并未加以制止。你必须畏惧圣人的诅咒。同样的,你也会设法得到他的赐福。他会有这番举动,是因为他是神圣的,也是因为——如某人告诉我的——他和神“直接联络”。他的举动和他的心境无法预测,但是毋庸置疑,此刻,当他对王宫大饭店做非比寻常的造访时,他是处于高度的神感之中的。这就是那六辆汽车跟随他的原因。人们不顾一切危险,急着挡住他的去路。一个侍者告诉我,假如你运气够好,有机会坐在珀耳前面,你根本不用告诉他你有什么问题。他马上就会知道你的问题,而且——总是要看你是否有好运气——开始谈这些问题。

然后,他坐着他的摩托车走了,连同他的长袍和伞,那些汽车跟着他,留下旅馆工作人员自己回过神来。

七点十一分——比前一天晚一分钟——湖泊四周各清真寺传出毛拉的呼叫,宣布太阳已下山,信徒可以结束他们一日长的斋月禁食。

宗教、信仰,它似乎没完没了,它的规定没完没了。就像这片人口过多、保护过度的谷地里的敏感事物。

大公统治时,谷地里印度教的想法受到保护。譬如,杀牛是犯罪之举,可处以“严厉囚禁”的处罚。大公卡兰·辛格祖先的画像仍挂在主餐厅过去的主楼梯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