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4/65页)

2.受托人充分考虑了上述情节之严重性,确认卡斯米尔·亚博尔先生已完全不能再具有按照要求道歉的能力。

3.受托人认为,对于一个完全无视名誉的人提起名誉诉讼,或者为此而进行调查,对于他们本身是不可取的。

有鉴于此,受托人提请斯坦尼斯拉夫·封·祖塔夫斯基先生注意,面对卡斯米尔·亚博尔先生这样一个人,循荣誉法之途径维护自己的名誉权将毫无意义,因此建议他提出刑法诉讼,以防止像卡斯米尔·亚博尔先生这样一个完全不可能履行道歉要求的人对他造成进一步伤害。

签字时间:……

受托人签名:安东尼·策金斯基博士斯特凡·罗辛斯基

汉斯·卡斯托普接着往下读:

证言记录

事件发生时间:一九××年四月二日晚七点半至七点三刻

事件发生地点:D疗养院之酒吧

事件之当事人:斯坦尼斯拉夫·封·祖塔夫斯基先生、米夏埃尔·罗迪果夫斯基先生、卡斯米尔·亚博尔先生

基于其委托人安东尼·策金斯基博士先生和斯特凡·罗辛斯基就卡斯米尔·亚博尔先生于一九××年三月十九日的作为所发表之声明,斯坦尼斯拉夫·封·祖塔夫斯基先生考虑再三,最后确信两位受托人所建议之对卡斯米尔·亚博尔先生提起刑法诉讼,已不可能使对方就对他夫人的“严重侮辱和诽谤”作出道歉,原因是:

1.有理由怀疑卡斯米尔·亚博尔先生届时会按规定出庭,加之其系奥地利公民,进一步追究其法律责任不仅困难,甚至几乎是不可能的;

2.再者,对卡斯米尔·亚博尔进行法律惩处,也不足以抵消斯坦尼斯拉夫·封·祖塔夫斯基先生的姓氏和家族由于其夫人雅德薇加·祖塔夫斯卡所受卡斯米尔·亚博尔先生之侮辱、诽谤而蒙受的损害;

加之斯坦尼斯拉夫·封·祖塔夫斯基先生间接获悉,卡斯米尔·亚博尔先生有意于第二天离开此地,所以便选择了最干脆、也是当前情况下他认为最适当和彻底的解决办法——

于是,一九××年四月二日晚七点半至七点三刻,当着他夫人雅德薇加以及米夏埃尔·罗迪果夫斯基和伊格纳兹·封·梅林两位先生的面,斯坦尼斯拉夫·封·祖塔夫斯基先生就在此间疗养院的亚美利加酒吧中,打了正与亚诺什·特奥菲尔·勒纳尔特先生以及两个不认识的姑娘在一起喝酒的卡斯米尔·亚博尔先生几个耳光;

米夏埃尔·罗迪果夫斯基先生随即也扇了卡斯米尔·亚博尔先生几个耳光,并且告诉他,这是惩罚他严重地侮辱了克利洛夫小姐和他本人。

紧接着,米夏埃尔·罗迪果夫斯基又给了亚诺什·特奥菲尔·勒纳尔特先生几耳光,以报复他对祖塔夫斯基夫妇的无理行为。

再接着,一刻也未耽误,斯坦尼斯拉夫·封·祖塔夫斯基先生也一连串地赏了亚诺什·特奥菲尔·勒纳尔特先生好多个耳光,为了他对他夫人和克利洛夫小姐的污辱诽谤。

在整个过程中,卡斯米尔·亚博尔先生和亚诺什·特奥菲尔·勒纳尔特先生始终没有还手。

记录时间:……

记录签名:米夏埃尔·罗迪果夫斯基伊格纳兹·封·梅林

对于这郑重其事地连珠炮似的打耳光,汉斯·卡斯托普原本会哈哈大笑,但他目前的心境却叫他笑不起来。他边读边哆嗦,当事者一方行事完全得体,另一方却软弱听话,丢尽脸面,其情景对于他来说可谓跃然纸上,两相对照给人印象极为鲜明,令他激动不已。所有人都这个样子。因此远远近近都在起劲儿研究这波兰人内部的荣誉之争,都在咬牙切齿地进行讨论。卡斯米尔·亚博尔先生进行辩解的传单显得稍微冷静一点;他着眼于指出,封·祖塔夫斯基既然完全清楚,他亚博尔还在勒姆堡就让某些被人操纵的花花公子指证为不能接受决斗,那么他紧跟着采取的挑战步骤就纯属耍猴戏弄人,因为他事先就知道自己并非一定得决斗。再说,封·祖塔夫斯基之所以放弃与他亚博尔对簿公堂,完完全全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人人包括他自己都知道得很清楚,他老婆雅德薇加实实在在给他戴上了一大沓绿帽子,他亚博尔轻而易举就拿得出证据来,还有克利洛夫小姐以她的一贯作风,要是上了公堂同样会丢脸的。至于只强调他亚博尔本人的没有决斗能力,而绝口不提他的谈话伙伴勒纳尔特有没有这个能力,也是封·祖塔夫斯基为了拿前者当挡箭牌,免得自己冒与后者决斗的风险罢了。关于阿萨拉佩提安先生在整个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他就不想讲了。可是涉及疗养院酒吧里的那一幕,那他亚博尔尽管嘴尖舌利,喜欢说笑,身体确实是极为单薄,封·祖塔夫斯基和他的朋友们以及粗壮的祖塔夫斯卡在体力方面自然占尽上风,加上跟他和勒纳尔特在一起的两位小姐虽说生性开朗,却胆小如鼠,所以他就劝原本想奋起自卫的勒纳尔特也静静地呆着,以上帝的名义暂时忍受封·祖塔夫斯基和罗迪果夫斯基合乎社交礼仪的拍拍打打,其实也并不叫人感觉得疼痛,只让周围的人视为朋友之间的打打闹闹罢了,结果却避免了不可收拾的斗殴,没有当众演成一场丑剧。

亚博尔如是说,此人自然无可救药啦。对方提出的材料形成一个荣誉跟卑劣的鲜明对照,他的辩解只能触动其皮毛,加之又不拥有祖塔夫斯基一方似的印刷手段,只能用拓蓝纸在打字机上打为数不多的几份出来散发。相反,那些个备忘录如已经说过的人手一份,连很遥远的地方也发去了。例如纳夫塔和塞特姆布里尼也同样各收到一份,——汉斯·卡斯托普看见他们手里拿着,而且意外地发现他俩正埋头读着,紧绷着脸,表情紧张又严肃。他自己的心境使他说不出俏皮话来,却希望至少塞特姆布里尼能来两句。谁知连这位理智清明的共济会成员,据汉斯·卡斯托普观察,似乎也受到了周围蔓延的瘟疫影响,使他收敛了笑容,把那极其令人发噱的扇耳光闹剧真当成了一回事情;除此而外,看着他,看着这位热爱生活的人健康状况虽说时不时地好像有些好转,实际却日渐恶化,无可挽回,最近一段时间更三天两头地卧床不起,因此既无奈又懊恼同时还鄙视自己,也令卡斯托普心情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