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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白马的人(第25/34页)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片刻,因为从督办瘦削的脸上往外喷着怒气,他们对他心怀带迷信成分的敬畏。这时,一个固执的小伙子从一辆大车那里走到他面前。‘不是我干的,督办,’他说,从一卷口嚼烟草上咬下一小段,慢悠悠地塞到嘴里,‘不过干这事儿的人,是做得对的。您要想保住大坝,就必须往里边扔个什么活物!’

“什么活物?你是从哪本宗教问答里学来的?’

“‘哪本也不是,老爷!’小伙子答道,并且从他的嗓子里挤出一声粗野无理的笑,‘这个我们的祖辈就知道了,他们跟您比,基督教信仰并不差!一个孩子更好,要是没有孩子,扔进一条狗也行!’

“‘你住嘴吧,别宣扬你的异教邪说了,’豪克冲着他喊,‘还不如把你扔进去填了呢!’

“响起了一声‘哦嚯’!这声音是从十来个嗓子里发出的,督办看见四周全是愤怒的面孔和握起来的拳头——他看得很清楚,这里没有朋友。他灵机一动,想到大坝,不禁大吃一惊:要是现在大家都把铁锹扔在那里不干了,可怎么办?当他把目光投向下边时,他又看见了老耶维·曼内斯的那位朋友,他在那里走到工人中间,跟这个谈谈,跟那个笑笑,面带友好的表情拍拍一个人的肩膀,于是工人一个接着一个又拿起铁锹,投入紧张的工作。他究竟还要做什么呢?潮路必须封闭,他把那条狗十分安全地藏在大衣的皱褶里。他把他的白马转向最近的一辆车,突然决定:‘把草运到边上去!’他生硬地高声说。那个赶车的雇工机械地听从他,很快就嚓嚓地响着往下抛干草的声音,于是四面八方又重新甩着膀子干起来了。

“就这样又工作了一个小时,已经过了六点钟,浓重的暮色降临了。雨停了,豪克把监工叫到马跟前。‘明天早上四点,’他说,‘所有的人都到工地来,那时月亮还在天空呢。上帝保佑,我们要封闭峡谷!此外还有一件事!’他高声说,‘你们认识这条狗吗?’他从大衣里把那条全身发抖的小狗拿出来。

“他们都说不认得,只有一个人说:‘它整天整天地在村子里四处找吃的,已经有好几天了,它压根儿就没有家!’

“‘那就是我的了!’督办回答。‘别忘了:明天早晨四点钟!’说完就骑马走了。

“他回到家时,正赶上安娜·格雷特出门。她穿着整洁的衣服,他立刻想到,她现在是到那个缝补匠家里去参加宗教集会。‘把围裙兜起来!’他对她高声说,于是她不由自主地撩起围裙,他顺手把那只一身黏土的小狗扔了进去,‘拿去给小维恩科吧,它会成为她的游玩伙伴!但首先要给它洗一洗,暖暖它,这样你也就算做了一件上帝喜爱的事,因为它差不多冻僵了!’

“安娜·格雷特不能不听从主人的吩咐,于是今天就不能去参加集会了。

“第二天,在新坝上扬出了最后一锹土。风已经停息,海鸥和反嘴鹬一展优美的飞行姿态,在陆地和海水的上空翱翔,从耶弗小岛传来成群的鹅的千百种嘎嘎的叫声,这些鹅现在还完好地保留在北海的岸边。从笼罩着辽阔的低地的白茫茫的晨雾里渐渐地升起一个金光闪闪的秋月,照耀着这个靠人的双手建造的新的工程。

“过了几个星期,官方特派员们和总督办一起来视察大坝。在督办家里举行了一次盛大的节庆宴会,这是老泰德·佛尔克茨丧宴之后的第一次庆宴。所有堤防委员会代表和最大的受益者都应邀出席了宴会。散席后,所有的车——客人的和督办的,都套好了,督办夫人艾尔克被总督办扶到二轮轻便马车里,那匹棕色的公马在车前不停地跺着蹄,他自己随后跳到车上,抓起缰绳——他想亲自为督办的这位聪慧的夫人赶车。就这样,活泼欢乐的气氛从高坡一直传到大路上,从斜坡小道一直延伸到新的堤坝,在堤坝上绕着新的人造田转了一圈。这当儿,刮起了小西北风,在新坝的北侧和西侧,海潮在向上拍打——毫无疑问,这里的缓坡减弱了海潮拍击的力量。官方特派员们对督办赞不绝口,堤防委员会代表们不时提出的表示委婉反对的疑虑很快就自消自灭了。

“这件事过去了。有一天,督办怀着宁静的自信的心情骑马走在新的堤坝上,又感到了莫大的欣慰。他心里老有一个问题:这片人造田没有他就不会存在,为了它他不知熬了多少夜、流了多少汗,终归却用高贵的公主的名字,命名为‘新卡罗琳娜人造田’,为什么呢?现在已成定局:在所有与此相关的文献里都写着这个名字,有的文献上甚至还用红色的哥特体写着呢。这时,他抬起头来,看见两个人带着他们的农具迎面走来,两人前后相距二十步光景。‘你倒是等等我呀!’他听到后边的人在喊,但是前边的人——他站在一块往下通往人造田的斜坡小道上——朝后喊:‘下一次吧,严斯!已经很晚了。我要在这里夯黏土!’

“‘究竟在哪儿?’

“‘就在这儿,在豪克·海恩人造田里!’

“他一边大声说着,一边快步从小道走下去,好像要让下面的整片人造田都听见他说的话。但豪克觉得,好像听到人们在公开传扬他的荣誉。他在马鞍上欠起身踢了白马几马刺,用坚定的目光从他左边那别具一格的地区望过去。‘豪克·海恩人造田!’他轻声地重复着,听起来就好像从来都没叫过别的名字!尽管他们曾经肆意反对,但是他的名字还是没有被埋没;而公主的名字,不是不久就会只记载在历史文献里了?白马骄傲地四蹄腾空飞似的奔驰,在他的耳边低声响着:‘豪克·海恩人造田!豪克·海恩人造田!’在他的想象中,新的堤坝几乎发展为第八个世界奇迹,在整个佛里斯兰无可匹敌!于是他让白马像跳舞一样轻快地前行。他觉得,他站在所有的佛里斯兰人中间,他比他们高出一头,他的目光锐利而又同情地在他们头顶飞快地扫视而过。

“自建成新坝以来,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三年。新的工程经受住了考验,维护费用微乎其微。现在人造田里长满了白色的苜蓿,如果一个人越过这一大片被保护下来的牧场,那么夏日的风就会给他送来一整片散发芬芳气息的云。现在应该把计划中的土地分发下去了,把所有参加修坝者应得的份额定为他们的永久性私人财产。豪克也不是一无所获,他事先就购买了几个新的地块;奥勒·佩特斯顽强地克制住了自己——在新的人造田里没有半分田是属于他的。就是这样的分配也不是没有烦恼和争吵的,但他却早有准备,这一天督办也经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