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白马的人(第27/34页)

“豪克嘿嘿笑着:‘大风大雨也抓不走我们呀!’说着把孩子抱过去举到马鞍上。艾尔克又在高坡上站了一会儿,把一只手横放在眼睛上方看着父女二人上了大路,那马一溜小跑奔向堤坝。特里娜·扬斯坐在石头上,干瘪的嘴唇一动一动的,不知嘟哝了些什么。

“那孩子一动不动地靠在父亲的臂肘里。她好像受了风雨气流的压抑喘不上气来似的。他朝她低下头:‘喏,维恩科,你怎么了?’他问。

“那孩子对他凝视了一会儿。‘爸爸,’她说,‘这个你能做到!你不是什么都会做吗?’

“‘我应该能做到什么,维恩科?’

“但是她不说话了。她好像连自己提的问题都没有明白。

“现在是涨潮的时候。当他们来到大坝上,从辽阔的海水反射过来的光线正照进他们的眼里。一阵旋风驱赶着波浪,形成旋涡,蹿得老高,新起的浪涛啪啪地击打着海岸。这时她胆怯地用小手紧紧地握住父亲拉着缰绳的拳头,弄得白马一跳奔向侧面。孩子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惶恐地仰视着豪克,‘水,爸爸!水!’她高声说。

“他轻轻地推开她的小手,说:‘安静,孩子,爸爸在这儿,水不能把你怎么样!’

“她把耷拉在前额上的浅黄色头发往上撩了撩,才壮着胆子向大海望去。‘它不能把我怎么样,’她声音颤抖着说,‘不,你命令它不要把我们怎么样。你能这么做,那它也就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了!’

“不是我能下命令,孩子,”豪克严肃地回答说,‘是这个大坝,是我们骑马走在上面的这个大坝保护着我们,这个大坝是按照你爸爸的想法修起来的。’

“她的眼睛怔怔地对着他,好像她不全懂。接着,她就把她那特别惹人注目的小脑袋藏在父亲宽大的大衣里去了。

“‘你为什么藏起来呀,维恩科?’父亲低声对她说,‘你是不是还有点害怕?’一个颤抖的微弱的声音从他的衣褶里传来:‘维恩科不想看。可你什么都能吗,爸爸?’

“远方的雷声逆着风滚过来。‘嚯嚯!’豪克喊道,‘雨来了!’顺手转过马走上回程,‘现在我们回家找妈妈去!’

“那孩子大喘了一口气。但当他们来到高坡到了家的时候,她才从父亲的胸前抬起那小脑袋。艾尔克在屋里给她摘下头巾和小帽子以后,她竟像一个不说话的小木偶似的站在母亲面前。

“‘喏,维恩科,’母亲说,同时轻轻地摇动她,‘你喜欢那大海吗?’

“但那孩子瞪大了眼睛,‘它在说话,’她说,‘维恩科害怕!’

“‘它不是说话,它只是哗哗地响,轰轰地咆哮!’

“那孩子望着远处,‘它有腿吗?’她又问,‘它能到大坝上来吗?’

“‘不能,维恩科,你父亲就是管这个的,他是督办。’

“‘好啊,’那孩子说,脸上带着痴呆的微笑,拍着她的小手,‘爸爸能办到一切——一切!’说完,突然避开母亲,大声说:‘让维恩科到特里娜·扬斯那儿去吧,她有红苹果!’

“于是,艾尔克开开门,让孩子出去了。她关上门以后,一脸忧伤地睁开眼睛去望她的丈夫,往常他从这双眼睛里得到的只是安慰和鼓励。

“他把手伸给她,然后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好像他们之间不需要任何别的话语。但她轻声说道:‘不,豪克,让我说吧。结婚好多年以后我才给你生了这个孩子,她永远也长不大了。哦,敬爱的上帝!她是一个弱智儿,我必须告诉你。’

“‘这我早就知道了。’豪克说,紧紧地攥着他妻子的那只想要抽回去的手。

“‘这样一来,我们可就无依无靠了。’她又说。

“但豪克摇摇头:‘我喜欢她,她用小胳膊搂着我,紧紧地贴在我胸前,拿所有的宝贝来我都不换!’

“这女人愁眉不展地直视着前方,‘那又何苦呢?’她说,‘我这个可怜的母亲究竟作了什么孽呀?’

“‘是的,艾尔克,当然我也问过那位唯一能说明此中原委的上帝。但你也知道,万能的上帝从不给人任何回答——也许因为我们不能理解他的回答吧。’

“他把妻子的另一只手也抓住,温柔地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你不要误解,你要像往常一样爱你的孩子,放心吧,这她懂!’

“艾尔克偎依在丈夫的怀里哭了一个够,她再也不用独自一人忍受她的痛苦了。后来,她突然对他露出了笑容,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就跑出去,到老特里娜·扬斯的小屋把孩子接回来。她抱着孩子又是抚摩又是亲吻,直到孩子口吃地说:‘妈妈,我亲爱的妈妈!’

“督办庄院里的人就这样过着悠闲宁静的日子。假如没有孩子,他们就会感到非常空虚。

“夏天一天天地流逝过去。候鸟成群结队地南迁。空中已经没有云雀的歌唱,只有打场时它们在粮仓前啄食谷粒,才听得见它们时而尖叫几声从那儿飞走。到处冰冻雪封。一天下午,在正房的厨房里,老特里娜·扬斯坐在从炉灶旁通往阁楼的木梯上。最近几个星期里,她好像又活跃起来了。她现在喜欢到厨房里来看艾尔克不停地忙碌。打那天小维恩科拽着她的围裙把她拉上来以后,她就再也不说抬不动腿了。现在,那孩子跪在她身边,用她那双安静的眼睛看着从灶孔里蹿出来的火苗,她一只手拽着老妇的袖子,另一只手放在自己浅黄色的头发里。特里娜·扬斯开始讲述。‘你知道,’她说,‘我在你外曾祖父家里当过女仆,后来我不得不去喂猪。你的外曾祖父比谁都聪明。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天晚上,月光很好,他们让人关上了水闸,于是水妖就不能回到海里去了。哦,她是怎样叫喊,怎样用她鱼鳍似的手揪自己散乱的硬头发呀!是的,孩子,我亲眼看见了,也亲耳听见她的叫喊了!沟渠造田之间所有的沟都灌满了水,月亮悬在上空,那些沟闪着银光,她从一条沟游到另一条沟,举起胳膊,用两手合掌相击,人们老远就能听到拍掌的声音,好像她想要祈祷。但是,孩子,这个水妖是不会祈祷的。我坐在家门口那几根运来建房用的横木上,越过沟渠往远处看。那个水妖始终在沟里游,每当她举起双臂,她就像白银和钻石在闪闪发光。最后,我怎么也看不见她了,我一直没有听见的野鹅和海鸥又吱吱呱呱地叫着掠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