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白马的人(第29/34页)
“他在想象中已经看见那奔腾倾泻而来的洪水,看见那洪水翻卷着咸滋滋的、泡沫飞溅的浪花把青草和苜蓿全部淹没。他向白马的肚子踢了一马刺,那白马嘶鸣一声就沿着大坝飞跑起来,然后下了斜坡小道,直奔督办的高坡。
“他脑子里想着恐怖的景象和杂乱无章的计划,回到了家。他一回身就坐在他的靠背椅里,当艾尔克带着女儿走进房间时,他又站起身来,把孩子抱过去亲吻;然后,他轻轻地拍了拍小黄狗,把它赶走。‘我必须再到上边的小酒店里去一趟!’他说着,拿起刚刚挂在门钩上的帽子。
“他的夫人忧心忡忡地望着他:‘你想去干什么?天已经黑了,豪克!’
“‘堤防的事儿!’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喃喃地说,‘在那里我可以碰到几个堤防代表。’
“她从后面跟上去,握了握他的手,因为他说完了那几句话已经跨出门外。豪克·海恩一向都把一切装在心里,现在是情况紧急,逼着他去征求别人的意见,要是在平时,他才不把他们的话当回事呢。他在餐室里碰到奥勒·佩特斯正在跟两个堤防代表和一个造田区居民打牌。
“‘你大概是从外边来吧,督办?’奥勒·佩特斯说,他把发了一半的牌捡起来,又甩了过去。
“‘是的,奥勒,’豪克回答,‘我去过那儿,那儿的情况很糟。’
“‘很糟?喏,不就是一二百个带草的泥块和一个堤岸的加固层吗,我下午也去过那儿。’
“‘恐怕不会就这么便宜了你,奥勒,’督办应道,‘那个潮路又在那儿出现了,现在它不从北边冲撞老坝,就会从西北边冲撞!’
“‘你在哪儿发现的它,你就让它在哪儿待着去吧!’奥勒冷冰冰地说。
“‘这就是说,’豪克回答,‘新的人造田跟你没有关系,因此它就不应该存在。这可是你自己的过错!如果我们栽上树篱来保护老坝,那么新坝后边的绿油油的苜蓿会带来无尽的收获!’
“‘您说什么,督办?’堤防代表们嚷道,‘树篱?究竟要多少?您做什么总喜欢挑花钱最多的办法!’
“扑克放在桌子上一直没有动。‘我要对你说,督办,’奥勒·佩特斯说着,把两只手臂撑起来,‘你的新的人造田,是你献给我们的一个劳民伤财的工程!一切还不都是花巨资修你的宽广的大坝做实验,现在它吃起我们的老坝来了,又要我们去改造它!所幸情况还不怎么坏,它这次是扛住了,可以后还会有好多次呢!明天你骑上你的白马,再去仔细看一看吧!”
“豪克是从他家的平和环境里赶到这里来的。他没有看错,在他刚才听到的这一连串有节制的话背后是顽强的反抗,他觉得,他面对这一切已经没有以往的那种力量了。
“‘我想照你劝我的去做,奥勒,’他说,‘我只怕,我将发现的情况跟我今天所见到的一样。’
“白天过后,是一个不安的夜。豪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你哪儿不舒服吗?’艾尔克问他,她一直醒着照料她的丈夫,‘要是有什么事压在你心头,那你就说出来好了。我们不是一直都这么做吗!’
“‘什么事都没有,艾尔克!’他应声说,‘是大坝、水闸,要修一修。你知道,我什么时候都得夜里盘算这些事。’别的他什么也没说。他想给自己保留一点行动的自由,他下意识地感觉到,在他眼下软弱的情况下,他妻子的清醒的认识和强有力的精神对他说来是一种障碍,因此他不自觉地躲避它。
“第二天上午,他又来到大坝,那光景已跟他头一天见到的完全不同了。虽然又是空落落的退潮期,但太阳还在上升,春天亮闪闪的阳光几乎是垂直地照射在一望无际的沙滩上。白色的海鸥在空中从容地盘旋飞翔,在它们上边看不见的、高高的蔚蓝天空下面,云雀在唱着它们永远不变的曲调。豪克不知道,大自然多么会以其动人的魅力欺骗我们,他站在大坝的西北角,寻找那潮路的新河床,昨天那河床还把他吓了一跳呢,但今天他在从天顶直射下来的阳光下起初竟一次也没有找到。现在他把手遮在眼睛上方挡住刺眼的光线,才看见那个潮路。但尽管如此,一定是昨天暮色中的阴影把他欺骗了:现在看来那里的损害很轻,那暴露出来的老鼠作乱给大坝造成的损坏比洪水还要厉害。当然,这里必须进行改造,但要小心地挖掘,正像奥勒·佩特斯所说的,用新的带草的泥块和十几平方米枝条与干草编成的加固篱就可以治愈损伤。
“‘情况并不是那么坏,’他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昨天你真是一个自寻烦恼的大傻瓜!’他召集堤防代表开了个会,大家一致同意进行这个加固的工程,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督办身体还很虚弱,但他心里感到莫大的宽慰。几个星期以后,整个工程便干净利落地完成了。
“一年过去了。但逝去的时间越长,新栽上的草皮在干草覆盖下越不受干扰地变绿,豪克步行或骑马经过这个地段就越感到不安。现在他移开视线,骑着马沿着大坝的内侧走。有一两次他本应从那儿经过,他却让人把已备好鞍的马牵回马厩。后来,他又在无须在那里做什么的时候突然步行到那里去,只是为了迅速地离开他的高坡,不被人发现。有时他也反身往回走,因他没有胆量再去观察那个可怕的地点。最后,他决意再大干一场,因为大坝的这一地段横在他面前,就像无形中逐渐产生的良心谴责堵在他心里。不过,他的手不能再改动它了,这话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就连他的妻子也不能告诉。这样就到了九月。夜里来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暴风雨,最后转成了西北风。在第二天阴云密布的上午,趁落潮期,豪克骑马上了大坝。当他向沙滩扫过一眼,不禁大吃一惊。在那里,从西北往上来,他突然又看见了那潮路的魔怪般的新河床,而且被挖得更深更清晰——他不管怎样睁大眼睛看,那河床也没有退缩。
“他一回到家,艾尔克就握住了他的手。‘你怎么了,豪克?’她见他的脸色那样阴沉,就说,‘不是没有新的灾害吗?我们现在是多么幸福呀。我觉得,你现在跟大家相处得很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