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白马的人(第28/34页)

“老太太住声了,那孩子只记住一句话。‘她不会祈祷吗?’她问,‘你在说什么?她是谁?’

“‘孩子,’老妇说,‘是水妖呀,那是些不能升天的魔怪。’

“‘不升天!’那孩子重复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小胸脯往高一抬,好像她弄懂了似的。

“‘特里娜·扬斯!’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老妇微微一抖。那是督办豪克·海恩,他正倚在厨房的门柱上。‘您都对孩子说些什么呀?我不是跟您说过,把您的那些神话留给您自己,或是拿去讲给鸡鹅听吗?’

“老妇用凶恶的目光凝视着他,把小家伙从身边推开。‘这不是什么神话,’她喃喃自语着,‘这是我伯祖父给我讲的。’

“‘您的伯祖父,特里娜?您刚才还说是您亲身经历的呢。’

“‘都一样,’老妇说,‘但您是不信的,豪克·海恩。你想把我的伯祖父打成说谎的人不成!’说完,她往灶前挪了挪,伸出两手在灶眼的火上烤。

“督办朝窗口瞥了一眼,外面天还没有黑下来。‘来,维恩科!’他说,把他那弱智的孩子拉到自己身边,‘跟我来,我想领你到外边大坝上去看看!只是我们得走着去了,白马在铁匠那儿。’接着,他带着她走进房间,艾尔克给孩子的脖子和肩膀围上厚毛围巾。随后父亲就带着她上了大坝,朝西北走,经过耶弗沙滩,直到浅海变得辽阔无边的地方。

“他时而背着她,时而拉着她的手走。暮色渐渐降临,在远方,一切都消失在烟云和水汽中。但在那边目力所及的地方,沙滩中波涛汹涌的海水击碎冻结的冰,正像豪克·海恩年轻时曾经看到过的情景那样,从一道道断裂处升起冒着烟的雾气,沿着那雾气又生成一些可怕可笑的形象,它们面对面蹦蹦跳跳,打躬作揖,但突然又胆战心惊地变成宽广的一片。

“那孩子吓得要死,紧紧地抱住她的父亲不放,用手捂住她的小脸。‘海怪!’她战战兢兢地从手指缝中间低语,‘海怪!’

“他摇摇头:‘不,不是水妖,也不是海怪,这类东西是不存在的。这是谁跟你说的?’

“她仰头用毫无神采的目光望着他,没有答话。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蛋儿,‘你再往那儿看!’他说,‘这只不过是一些可怜的饥饿的鸟!瞧,那只大鸟现在怎样张开翅膀,它们是从那些冒烟的裂缝里捉鱼。’

“‘鱼。’维恩科重复着。

“‘是的,孩子,这一切都是活的,像我们一样。别的什么都没有,但敬爱的上帝无处不在!’

“小维恩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看,还屏住了呼吸,好像她惊恐地望到一个深渊。那情形也许就是这样,父亲久久地望着她,他哈腰细看她的小脸,但这个与世隔绝的灵魂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抱起她,把她冻僵的小手放在他的厚毛手套里。‘好了,我的维恩科!’——那孩子大概体会不到他说话时的无比亲切的语调——‘这样,你贴在我身上暖一暖吧!你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唯一的孩子。你是爱我们的……’父亲的声音突然中断了。但那小家伙却轻柔地把她的小脑袋压在他乱糟糟的胡子里。

“他们就这样平安地踏上回家的路。

“新年一过,这个家里又出了一件忧心的事。督办得了低地寒热病,而且病情严重到危及生命的程度。当他在艾尔克的细心护理下又复原时。他简直瘦得变了一个人。身体的虚弱也影响到精神,艾尔克心怀忧虑地看到,他什么时候都容易满足。尽管如此,快到三月末的时候,天气形势逼得他急急忙忙骑上他的白马,又第一次沿着他的大坝驰骋。那是一个下午,一开始还是阳光灿烂的,后来太阳早早地就隐没到浑浊的薄雾后面去了。

“冬天涨了几次水,但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只在对岸一个未筑堤的小岛上淹死了一群羊,一块堤外地被冲垮了。在这岸,在新的人造田里,没有发生一次称得上灾害的损坏。但头天夜里来了一场更猛烈的狂风恶雨,现在督办不得不出去亲眼察看一切。他在下边从东南角开始在新的大坝上骑马四处察看,一切都完好无损。但是,当他来到东北角新坝与旧坝的结合部,虽然新坝完好,但在从前潮路到达旧坝又沿着它流过去的地方,他看见有一大片草皮被破坏了,被冲走了,在坝体里有一个潮水冲出的空洞,通过这个洞露出一个老鼠道的纵横交错的网。豪克翻身下马,察看附近的损坏情况——老鼠的灾害似乎很明显却不被觉察地在继续。

“他不禁大吃一惊,对这一切加以防范,本来建新坝时应该注意到,因为当时被忽视了,所以现在必须高度重视!家畜还没有到沟渠造田上来,青草长得很不好,不管他往哪里望去,全是满目荒凉,人迹罕至。他又上马,沿着海岸走来走去。正是落潮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海水怎样从外面又在淤泥中淘出了一个新的河床,现在正从西北向旧坝上冲去。但新坝,在他所见到的各处,由于修的是他所设计的缓坡,抵挡住了海浪的冲撞。

“一大堆烦恼和工作涌向督办的心头。不仅这里的老坝必须加固,而且它的坡面也必须跟新坝的坡面相似。但首先必须新修一些堤或树篱把那个又出现的潜伏着危险的潮路引开。他骑着马又在大坝上走到西北角的尽头,然后再反身往回走,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潮路的新河床。在他侧面这潮路在裸露的淤泥水底里被描画得再清楚不过。那白马打着喷嚏,跺着前蹄,急着往前奔。但骑马的人却强迫它往回转,他想骑在马上慢慢地走,他也想控制那变得越来越强烈的内心的不安。

“假如再来一次海啸——一次像一六五五年那样把无数田庄和居民都吞没了的海啸,假如它再来,像曾经多次来过的那样再来——想到这里,一阵剧烈的痉挛缓缓流经骑马人的全身——那么,旧坝就会顶不住对着它猛烈向上的撞击!以后该怎么办呢?只有一个办法,只有一个对策也许能挽救老坝和堤坝内区的生命财产。豪克觉得他的心都停止了跳动,他一向那么坚毅的头脑也眩晕起来。这对策他没有说出口,但在他心里却响着这样的声音:你的人造田,豪克·海恩人造田不得不牺牲,新坝必须掘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