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白马的人(第26/34页)

“从现在起,他便孤寂地过着既是庄园主又是督办的日子,同时也担负着供养他最亲近的家属的义务。老朋友眼下都不在人世了,他也不适于去找新的朋友。但在他的家里是平静的,那安静的孩子也不会打破这平静——她很少说话,不像一般正在成长的孩子那样没完没了地提问题,大都是她只要一问,便弄得被问的人难于回答。但她可爱而天真的小脸上几乎总是带着平和的表情。她有两个游戏伙伴,这对她已经足够了:每当她到高坡上去散步,那只被救来的小黄狗总在她身前身后跳来跳去,只要看见狗,小维恩科也就在近处;第二个伙伴是一只红嘴鸥,狗叫‘派勒,’这只海鸥叫‘克劳斯’。

“克劳斯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放到院子里来的。八十高龄的特里娜·扬斯老奶奶在外堤上她的茅屋里生活不下去了,艾尔克说,这位年老体衰的女人是她祖父的女仆,应该给她一间养老的房子,让她在他们家里度个安详的晚年,于是就和豪克一起,半请半逼地把她接到庄院里来了。现在老人住在新粮仓的西北小屋里,那粮仓是督办几年前扩大经营范围时在正房旁边修建的。几个女用人的住房就在近旁,夜间可以照顾老人。她屋里四壁摆着她的老家具:一个檀香木小钱箱,上方挂着已故儿子的两幅彩色肖像,一架早已不用的纺车,一张非常干净的带帷幔的床,床前放着一个铺着安哥拉雄猫白毛皮的粗笨难看的矮凳。但她身边还有活的东西,也带过来了:那就是这只取名克劳斯的海鸥,它已在老妇这里待了好几年了,一直由她喂养——当然,冬天一到,它就跟别的海鸥一起飞向南方,到海滩边苦艾开花时,它才回来。

“粮仓坐落在高坡的低处。老妇不能从她的窗口越过大坝看到海。‘你把我弄到这里,跟让我坐牢没有什么两样,督办!’一天,当豪克走进小屋看她时,她抱怨说,然后用她变了形的手指往外指了指坡下的沟渠造田,‘耶弗沙滩在哪儿呀?越过红牛或黑牛能看见吗?’

“‘你问耶弗沙滩干什么?’豪克问。

“‘干什么,耶弗沙滩!’老人喃喃地说,‘我是想看我儿子当时去见上帝的那个地方!’

“‘如果您想看这个,’豪克回答,‘您必须到上边坐在梣树底下,在那儿您能看见整个大海!’

“‘是的,’老人说,‘是啊,督办,我要是能有你那样年轻的腿该多好!’

“对督办给予她的帮助,她长久以来总是心怀感激之情,但后来却突然发生了变化。一天早上,小维恩科的头从半开的门往里边瞧她。‘嗳,’老妇高声说,这时她正抄手坐在她的木椅里,‘你想要什么?’

“但那孩子一声不吭地走过去,只用一双冷漠的眼睛不住地盯着她瞧。

“‘你是督办的孩子吗?’特里娜·扬斯问她。那孩子像点头似的低下她的小脑袋,她继续说:‘那你就坐在我的小凳上吧!那本来是一只安哥拉雄猫——可大了!但你父亲把它打死了。它要是还活着的话,你都可以骑在它身上了。’

“维恩科默默地把目光投向那白色毛皮,然后蹲下来,开始用她的小手抚摩它,跟孩子们见到一只活的猫或狗常做的一样。‘可怜的雄猫!’她说,接着又继续爱抚地抚摩着它。

“‘好了!’过了一会儿,老妇说,‘现在够了,今天你就可以坐在它上面,说不定你父亲就为这个才把它打死的呢!’说完,她就用双臂把孩子举起来,没好气地放在小凳上。因为那孩子默默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一个劲儿地凝视着她,她摇了摇头说:‘你惩罚他了,我的主啊!’‘是的,是的,你惩罚他了!’她嘟嘟哝哝地说。但是对孩子的怜悯之情突然涌上她的心头,她那瘦骨嶙峋的手轻轻掠过那孩子又稀又薄的头发,从孩子的眼睛里露出喜悦的神采。

“从此以后,维恩科天天都到老太太的屋里来。不久,她便自己坐到那个铺了安哥拉猫皮的小凳上,特里娜·扬斯把她随时储存的小片的肉和面包放在她的小手里,让她抛在地上。随后,那只海鸥张开翅膀尖叫着像箭似的从一个角落里飞出来,在地上啄食。那孩子见到那冲过来的大鸟吓得大叫,但这很快就成了她熟练的游戏了。只要她把小脑袋从门缝伸进来,那海鸥就飞向她,坐在她的头上或肩上,直到老太太过去帮她,才能动手喂它。特里娜·扬斯平时从来不准别人向她的克劳斯伸手,现在却很有耐性地看着那孩子怎样一步一步地博得她的这只鸟的喜爱。它心甘情愿地让她捕捉,她带着它四处转悠,还把它裹在她的小围裙里。后来当她来到高坡,那只小黄狗围着她转,嫉妒地向那只鸟跳的时候,她便柔和地高声说:‘不是你,不是你,派勒!’同时用她的小胳膊把那只海鸥举得高高的,结果这只鸟从她手里挣脱出来,吱吱叫着从高坡飞过去了,现在代替它的是这只狗,又讨好又跳跃,想让她抱它。

“一旦豪克或艾尔克偶然看见那种由于相同的缺陷而攀附在自己的茎上的四叶苜蓿,就也温柔地瞟一眼他们的孩子。如果他们都转过身来,他们的脸上就还残留着一种痛苦,他们每人都独自承受着这痛苦,因为那句可以解除痛苦的话在他们之间还没有说出来。在一个夏日的上午,维恩科跟老太太和两个动物坐在粮仓门前那些大石头上,她的父母经过这里,督办身后牵着白马,缰绳绕在一只胳膊上。他要到大坝上去,就亲自从沟渠低地里把这匹马牵上来了。在高坡上他的妻子挎着他的胳膊。温暖的阳光照在地面上,几乎有点闷热,不时从南方和东南方吹来一阵风。孩子觉得坐在那儿不大舒服,‘维恩科也想跟去!’她大声说,从她怀里推开那只海鸥,抓住父亲的手。

“‘那就来吧!’父亲说。

“艾尔克高声说:‘在风里吗?她会被风刮走的!’

“‘我使劲抱着她。再说,今天天很暖和,水又好玩,她会看见水波起舞呢。’

‘艾尔克跑回家,给孩子取来一条围巾、一顶小帽。‘但是会有风有雨的,’她说,‘好了,你们去吧,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