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白马的人(第33/34页)

“他们突然发现堤防督办在他们中间,便吓得停下了铁锹。暴风把他的话传送给他们,他清楚地看到有好几个人争先恐后地回答他,但他只能看见他们急躁的手势,因为他们都站在他的左侧,他们说的话全被暴风刮走了。在这里,有时人们被暴风刮得打转,相互碰撞,他们只好紧紧地挤在一起。豪克飞速地看了一眼挖好的排水渠和水位,尽管有新的纵断面,那海浪仍然几乎向上拍击到了大坝的高限,水花溅到了白马和骑者的身上。他很明白,只要再挖十分钟,洪水就会从排水渠冲过去,豪克·海恩人造田就会被大海埋葬!

“督办招呼一个工人到白马的另一侧来。‘好,你说吧!’他大喊,‘你们在这儿干什么?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个人大声申辩道:‘要我们挖通新坝,老爷,为了不冲毁旧坝!’

“‘你们要干什么?’

“‘挖通新坝!’

“‘要淹没人造田?是哪个魔鬼命令你们这样干的?’

“‘不,老爷,不是魔鬼,堤防代表奥勒·佩特斯来过这儿,是他下的命令!’

“骑者气得两只眼直冒怒火。‘你们认识我吗?’他喊道。

“‘只要有我在,奥勒·佩特斯就无权发号施令!你们都走吧!回到我给你们指定的地方去!’

“见他们迟疑不决,他便骑着他的白马冲进人群:‘走开,到你们的或魔鬼的祖母那里去吧!’

“‘老爷,你要留神了!’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叫道,用他的铁锹对着那横冲直撞的马戳去,但它用蹄子一踢,就把他手中的铁锹踢飞了,另一个人被撞倒在地上。从其余的人当中突然发出一声叫喊,一个人在极端恐惧时从嗓子眼里勒出来的一声叫喊。顿时,所有的人,包括督办和白马,都瘫软了。只有一个工人像路标一样伸出他的手臂。他指向两坝的西北角,新坝和老坝相交的地方!此刻,只听得见暴风雨的怒吼和海水的咆哮。豪克在马鞍上转过身子:那里出了什么事?他瞪大了眼睛:‘我的主呀!一个决口!老坝上出了一个决口!’

“‘这是您的过失,督办!’人群里一个人大喊,‘您的过失呀!应该把他带到上帝的圣坛前去治罪!’

“豪克气得发紫的脸变得像死人一样惨白。照在他脸上的月光,也无法使它更惨白。他颓唐地垂下手臂,甚至忘了手里还握着缰绳。不过,这只有那么一刹那工夫。随即他又振作起来,发出一声艰难的叹息,然后他默默地掉转马头,于是白马打着喷鼻,带着他在大坝上向东疾驰而去。骑者的眼睛敏锐地巡视着四方,他的头脑里翻腾着各种想法:他要到上帝的圣坛前认什么罪呢?关于挖通新坝吗,如果他不制止,说不定他们就把它挖通了呢。但是从前的那件事又涌上他的心头,他清楚地知道,问题就在那里——那是去年夏天,当时奥勒·佩特斯的恶言恶语并没有堵住他的嘴。只有他一个人看出了老坝的弱点,因此他无论如何也要建造新的工程。‘上帝啊,我承认,’他突然对着暴风雨大声喊道,‘我没有尽到我的责任!’

“他左边,紧挨着马蹄,是大海翻卷的波涛。这时天已全黑下来了,他前面就是老的人造田,包括田里的高坡和家乡的房舍。惨淡的天光已经完全熄灭,只有从一个地点射出的光线穿透黑暗。这个男人的心里感受到一种安慰,那可能是从他的家照射过来的光线,他觉得那好像是妻子和女儿的一声问候。谢天谢地,她们依然安适地待在高高的坡地上!别的人无疑已经到了高地的村庄,从那里闪烁出那么多他从未见过的光点。甚至在高空,显然是从教堂的塔楼,也向黑夜照射过来这样的光。‘他们都要走了,全都走!’豪克自言自语,‘当然,在很多高坡上将出现坍塌的房屋,被淹没的沟渠造田将度过艰苦的岁月,溢洪孔和水闸都必须修复!我们必须忍受这一切,而我是愿意救助所有人的,就是那些伤害过我的人,我也要救助,只是,主啊,我的上帝,对我们这些人发发慈悲吧!’

“这时,他把目光转向侧面,注视新的人造田:大海在造田四周冒着泡沫,汹涌澎湃,但在造田的腹地却笼罩着夜的静寂。一声不自觉的欢呼从骑者的胸中发出:‘豪克·海恩大坝,它是牢固的,它将在这里屹立一百年!’

“一种雷鸣般轰轰的浪击声在他脚下震响,把他从幻梦中惊醒。白马不肯再往前走了。这是怎么了?马向后跳,他感到:一段堤坝在他面前倾倒,坠入深渊。他睁开眼睛,抖掉一切幻梦:他停在老坝前,白马的前蹄已经踏上去了!他下意识地拉马后退,这时,最后一片云从月亮前面飘过去,柔和的星辰照耀着那惊涛骇浪,它冒着泡沫,呼啸着,在他面前滚滚落入老的人造田里去。

“豪克麻木地呆呆地望着那里,那是一场吞噬人畜的大洪水呀。这时,那道光线又在他眼前闪动了,这正是那道他刚才发现的光,它一直在他的高坡上闪烁。现在,当他壮着胆子望着下边的人造田时,他清楚地看到:在他面前轰轰向下冲过去的怒涛旋涡后面,大约有一百步宽的地方被洪水淹没了。他清楚地认出了后面那条从人造田通往这里的路。他还看到:一辆车,不,是一辆双轮轻马车,疯狂地向大坝驶来。一个女人,甚至还有一个孩子,坐在车里。而现在——那不正是在暴风雨里飞跑过来的小狗在尖声狂吠吗?万能的上帝!那是他的女人和孩子。她们已经快到眼前了,泡沫飞溅的狂涛巨浪向她们涌去。从骑者的胸中发出一声叫喊,一声绝望的叫喊:‘艾尔克!’他喊:‘艾尔克!回去!回去!’

“但暴风和大海是无情的,风雨和海涛的怒吼吹散了他的话。暴风揪住他的大衣,差一点儿把他从马背上拉下来,而那辆车一刻不停地对着倾泻而至的洪水飞驰。他看见,那女人好像朝他向上伸出手臂——她认出他来了吗?难道是由于怀念他,由于对他极度担忧她竟从安全的家里跑出来了吗?而现在——她是要和他作最后的告别吗?这一切问题在他脑海里闪现,它们停留在那里,得不到回答——不论是她对他,还是他对她,所有的话语都丧失了。只有如同来自世界毁灭的咆哮声充塞他的耳鼓,任何别的声音都再也传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