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白马的人(第32/34页)
“豪克披上他的大衣,艾尔克拿来一条围巾,细心地围在他的脖子上。她本想说句话,但她的嘴唇直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马在外边嘶鸣,听起来就像喇叭声钻进这暴风雨的狂吼中来。艾尔克随着她丈夫走出去;那老梣树咔啦咔啦地响个不停,好像就要倾倒在地似的。‘上马吧,老爷!’那雇工高声说,‘白马像要疯了似的,缰绳都快要挣断了。’豪克用双臂搂住他的妻子:‘太阳一升起我就回来!’
“他翻身上了马,那牲口把前蹄举得老高,然后就像一匹军马投入战斗一般,带着它的骑者从高坡上冲了下去,钻进夜色和暴风雨的轰鸣中。‘爸爸,我的爸爸!’从他背后传来孩子的凄惨的喊声,‘我亲爱的爸爸!’
“维恩科在黑暗中跟在飞奔而去的人身后跑去。但她只跑了一百来步,就绊在一个小土堆上摔倒了。
“雇工伊文·约翰斯把那个哭喊着的孩子领到她母亲身边。她正靠在那棵老梣树的树干上,树枝在她头顶上随风不停地抽打。丈夫已经消失在夜色里了,她还心里空荡荡地呆呆地凝视着那夜色。只要暴风雨的轰鸣和远处传来的大海的怒吼停息那么一刹那,她就吓得心里一颤,现在她总觉得,好像一切都在企图损害他,如果一切都静默下来,就是他被抓了。她的膝盖在颤抖,暴风吹散她的头发,像攥在手里任意拨弄似的。‘孩子在这儿,夫人!’约翰斯冲她喊道,‘抱紧她!’说着把小家伙塞到她母亲的怀里。
“‘孩子?我把你给忘了,维恩科!’她高声说,‘上帝饶恕我。’然后她让孩子贴紧她的胸脯,尽其母爱所能地抱紧她,跟她一起跪下来:‘主啊,你——我的耶稣,别让我们成为孤儿寡母呀!佑护他吧,哦,敬爱的上帝!只有你和我,只有我们了解他!’暴风雨并没有停息,轰轰隆隆的声音惊天动地,好像整个世界都要在这地动山摇的轰响里走向毁灭。
“‘进屋吧,夫人!’约翰斯说,‘来吧!’他扶起她们,领着两人进了房子,走进房间。
“豪克·海恩督办骑着他的白马赶往大坝。小路十分泥泞,因为前几天下了大雨,被浸湿的黏土虽然抓不住马蹄,但下边似乎还有一层夏日晒干的坚实的土地。天上的云在飞,活像一次野蛮的狩猎;下面是广阔的人造低地,犹如一片显而易见的、充满惶恐不安的黑影的荒野。从堤坝后边的海上越来越响地传来沉闷的怒吼声,好像这狂涛恶浪要把万物吞噬下去。‘往前走,白马!’豪克喊道,‘我们现在走的是最坏的路啊!’
“这时,从他的骏马的蹄下传来一声垂死的叫喊。他往回扯住缰绳,朝四下里看:在他的一侧,几乎紧贴着地面,半似飞翔,半似被暴风抛掷,掠过一群白色的海鸥,一阵恶意讥诮的吱吱的叫声不绝于耳——它们是在陆地上寻找避难所的。月亮穿过云层一照,只见其中的一只海鸥被踩死在路上了。骑马的人觉得,那海鸥的脖子好像飘着一根红色的带子。‘克劳斯!’他喊道,‘可怜的克劳斯!’
“这是他女儿的鸟吗?是不是它认出了白马和骑者,想在他们身边得到庇护?骑马的人不得而知。‘往前走!’他又喊,白马已经抬起蹄子准备奔跑。这时,暴风突然中止,代之而来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不过只有一秒钟工夫,接着,暴风重又狂怒地返回来。但是,嘈杂的人声和迷路的犬吠声在这当儿也传入这骑马人的耳鼓。当他扭头朝后边自己的村子看时,在月光下他看见这样的情景:在高坡上和各家的房子前,有很多人围着装得老高的车在奔忙。他看见另外一些车飞快地向高地驶去,他听到牛群哞哞的叫声,那些牛正从温暖的牛棚里被赶出来往高地上爬。‘感谢上帝!他们都在自救和救护自己的牲畜哪!’他在心里呼喊了一声,随后就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的女人!我的孩子!不,不!大水升不到我们的高坡上来!’
“但那只是一瞬间,这一切如同一个幻象从他眼前飞逝过去。
“一股可怕的狂风怒吼着从海上吹过来,于是,白马和骑者从窄小的斜坡小道冲到堤坝边。到了上面,豪克用力拉住马。但是,大海在哪里呀?耶弗沙滩又在哪里?那上边的岸哪儿去了呢?他眼前只有高山般的水,那些水山恐吓似的对着夜空升腾,在可怕的暮色中层层相叠,一个摞着一个冲击着陆地。它们戴着白色的头冠吼叫着涌过来,好像在它们体内汇集着荒野上一切可怕野兽的叫喊。白马踏着前蹄,打着喷鼻,应和着那喧嚣声。而骑马的人却突然感到,好像所有人的力量在这里都已终结,好像现在突然而至的是黑夜,是死亡,是虚无。
“他想起:这的确是海啸,只是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他的女人,他的孩子,她们都很安全地坐在高坡上那所坚固的房子里。但是他的堤坝——想到它,就像有一种自豪感涌上他的心头——正如人们所称呼的豪克·海恩大坝,它现在就要证实我们必须怎样来修筑堤坝!
“但是——那是什么呢?他停留在新坝和老坝之间的一角。他派到这儿来守护的人都哪儿去了?他朝北一直望到老坝旁边,因为他也把少数人安置在那里了。不管这里还是那里,他都看不到一个人。他骑着马往外走了一段路,但只有他一个人,只有暴风雨的呼号和传至无限远的大海的怒吼震耳欲聋。他拉马向后转,又来到那个孤寂的角落,让他的目光沿着新坝一线滑过去,他清楚地看出:这里的海浪滚过来的速度比较慢,力量比较小,好像那里几乎是另一个海。‘这个坝一定挺得住!’他喃喃地说,心里好像爆发一阵笑声。
“但当他的目光继续沿着他的堤坝往前滑过去时,他心里的笑声消失了:在西北角——那里是什么呀?黑压压的一大堆东西乱糟糟地挤在一起,他看见那一大堆东西相互拥挤着,忙忙碌碌地活动着——无疑,那是人!这些人现在在他的堤坝旁想要干什么,正在做什么?他的马刺往白马腹侧一踢,那马便带着他飞奔到了那里。暴风雨从侧面袭来;有时狂风非常猛烈,他连人带马差一点被风从大坝上抛到新的人造田里,但骏马和骑者知道他们是在什么地方奔走。豪克发现,在那里有一二十人挤在一起紧张地工作,他也清楚地看见,一个横穿新坝的排水沟已经挖成。他使劲拉住马。‘停下!’他喊,‘停下来!你们在这儿搞什么鬼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