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章 夏季(第4/5页)

“这些人真会胡说!”一个持怀疑态度的人说。“鬼知道他们从哪里听来的,都是无稽之谈。”

“不,这不是无稽之谈!”一直庄严沉默着的库利科夫武断地说。这家伙又大又胖,大约有五十岁,英俊的脸上带着一副不屑的尊严神态。他知道这点,并以此为荣。他是个吉卜赛人,兽医,他在城里治疗马病赚钱,还在监狱内卖酒。许多人认为,他是个聪明的家伙,见识很广,说起话来很谨慎,从他嘴里掉出来的每一个字就像值一个卢布一样。

“这是真的,兄弟们,”他安静地继续说道,“我刚刚在上周听说的。这位将军的肩章比大多数人的大,是个很重要的角色,他来视察西伯利亚的每一座监狱。当然有人会贿赂他,但不是我们的这个八只眼,他连头也不敢向将军探一下。你们知道的,兄弟们,将军和军官不一样。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但是我告诉你,不管怎样,我们这个少校的位置是不会变的。这是肯定的。我们是没有舌头的人,没有说话的权利,至于官场里的人是不会告发自己人的。视察官到监狱里来看一眼,马上就会离开,会向上面报告一切都好……”

“是这样的,兄弟,但是少校有些临阵胆怯了,早晨起床后就喝醉了。”

“费特卡说,晚上还要运一车酒来。”

“黑人怎么洗也洗不白的。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喝醉了吗?”

“不,如果连将军都没有办法的话,那太糟糕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囚犯们彼此担忧地说道。

关于视察官的消息迅速传遍监狱。有些人在院子里游荡,急切地相互传递消息。另一些人故意沉默,保持冷静,显然努力地给自己增添一些庄重感。还有些人则无动于衷。拿着巴拉莱卡三角琴的那名囚犯坐在牢房的门廊上。有些人继续交谈,另一些人哼着歌曲。但是那天晚上,大家都处在非常兴奋的状态中。

九点多钟点完名以后,我们都被赶回各自的牢房里。门锁上了。夜很短,早上五点钟就要被叫醒,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在十一点前睡着,在此之前牢房里总是充满着喧嚣的谈话声,有些人和冬天一样在玩牌赌博。天气闷热得难受。虽然夜间的寒意透过视窗凸起的框架吹了进来,但是囚犯们整夜在他们的床铺上辗转翻滚,好似在做噩梦一样。到处都是跳蚤。它们在冬季也繁殖着,但在春天,那简直是成千上万似的境况。我以前听说过,但没有亲身经历是体会不到的,何况我也不愿意相信。到了夏天,它们变得更凶狠。老实说,对于跳蚤,是可以习惯的,我已经尝试过了,但仍然是很难受的。它们会把你折磨得躺在床上像发着疟疾一样,感觉没有睡着,只是在做噩梦。终于在天亮前它们停止活动,好像死了一样,在清晨的寒意中,你真的想香甜地睡上一觉时——突然间,监狱大门旁传来无情的鼓声,黎明来临了。我裹在短大衣里诅咒着,听着那响亮清脆的鼓声,一个难以忍受的念头悄悄地钻进了脑海:明天、后天、连续一年又一年,直到取得自由,每天都会是如此难以忍受,什么时候才有尽头?自由在哪儿呢?但是我必须醒来,要开始每天的行走、拥挤……人们匆忙地穿上衣服去上工。当然,中午时分还可以睡一个小时。

关于视察官的传言是真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传闻被证实,最后大家都知道了,那个从圣彼得堡来视察整个西伯利亚的将军,已经到了托博尔斯克。每一天有新的谣言传到监狱里。城里也有消息传来,听说大家都很胆怯,都很忙碌,设法弥补过错,敷衍上司。又有传言说上级主管部门正在准备酒会、舞会等等。囚犯被派去填平监狱城堡里的道路,铲除土堆,油漆围墙、木柱。总之,要全盘改变监狱的面貌。这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更加热烈、快乐地交谈。囚犯的想象力达到了极其丰富的程度。甚至想象当将军问到他们时,他们要提出自己的要求。他们互相辩论、互相争吵着。少校的心情显然很不好。他经常到监狱里来,经常尖叫着打人,把人拖到警卫室去施刑,同时他非常严格地检查监狱各处的整洁情况。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小事件,但是,并没有使少校感到意外,与此相反,他甚至还很高兴。一名囚犯用锥子刺伤另一个囚犯的胸膛,差一点刺到了心脏。

犯罪的囚犯叫洛莫夫,受伤的囚犯叫加伏里科,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流浪汉。我不记得他是否有另一个绰号,我们总是叫他加伏里科。

洛莫夫原本是某县的一个殷实的富裕农民。他和老父亲、三个儿子和他们的叔叔住在一起。他们很富有。全省人都说,他们有三十万资产。他们耕种田地,鞣制皮革,进行买卖,而且甚至还参与放高利贷、藏匿流浪汉、隐藏赃物,以及其他一些地下勾当。县里有一半的农民是他们的债务人,受到他们的欺凌。他们聪明、狡猾,但最后变得自负。特别是当一个很重要的人物途经该地区短暂停留,住在他们家里时,他们认识了老人,对老人的敏捷和机智很是欣赏。于是他们突然觉得自己很强大,没有人敢招惹他们,因此他们变本加厉地冒险,去做那些非法勾当。大家都对他们怀恨在心,所有人都希望看到他们失败,但他们却变得越来越骄傲。警察局长和法官他们都不放在眼里。最后,命运背叛了他们,他们倾家荡产了。但并非因为他们犯了什么秘密罪行,而是因为不明不白的诽谤。他们在离家十俄里的地方有个大农场。有一年秋季有六个吉尔吉斯长工住在那里,他们过去就一直为他们工作。一天晚上,这些吉尔吉斯工人都被谋杀了。因此他们受到控告。这场官司持续很久。在侦查时还揭露了他们其他的不法勾当。洛莫夫一家被指控杀害了他们的工人。他们自己告诉囚犯们的,整座监狱的人也都知道。他们被怀疑积欠那些工人很多钱,尽管他们有着可观的财富,但由于他们贪得无厌,他们把这些吉尔吉斯工人杀死,以避免支付他们工钱。在官方侦查和审判期间,他们耗尽所有的家产。老人去世了,孩子们被遣送出去。老人的弟弟和一个儿子被判处十二年徒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关于吉尔吉斯人的死亡,他们完全是无辜的。后来在监狱里才发现,一个名叫加伏里科的无赖流氓做了这件事,这个人很活跃,自己透露整件事情。我没有听见他是否承认,但是整座监狱的人完全相信吉尔吉斯人是他杀的。加伏里科在外面流浪的时候就与洛莫夫一家人认识。他以逃兵和流浪汉的身份被短期送进监狱。他和其他三个流浪汉一起杀了吉尔吉斯人,他们想透过抢劫来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