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癲狂症患者(第6/15页)
“‘那么,这笔巨款由您……您提供给我?’
“‘为了答谢您的帮助并请您立即离开。’
“‘您知道,这样一来,我就领不到退休金了吗?’
“‘我赔偿给您。’
“‘您说得很明白……但我希望更明白一些。您打算付多少酬金?’
“‘一万二千金币,在阿姆斯特丹(4)提取。’
“我浑身颤抖,由于愤怒和……惊奇而颤抖。她全都计划好了——包括数目和迫使我离开的付款办法。她对我作了估价,把我买了下来,还不认识我就给我作了安排,因为她预感到自己有这种意志力。我真想给她一记耳光……但是,当我站起来(她也站起来了)直盯着她的眼睛,朝她那不愿求人的紧闭着的嘴唇和那不愿低垂的高傲的额头瞥了一眼之后,我忽然产生了……产生了……一种渴望复仇、渴望暴力的欲念。她想必也感觉到这点了,因为她高高地扬起了眉毛。人们想制止某个纠缠者的时候,往往就会这样。她和我之间的仇恨已暴露无遗。我知道她恨我,因为她需要我,而我恨她是因为……因为她不愿意求我。在这一秒钟,在这唯一的安静的一秒钟里,我们第一次完全坦率地表露了自己的感情。接着,一个念头,像虫子似的钻进了我的心里,于是我说……跟她说……
“但是请等一下,不然您不会正确理解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我得先给您解释,我怎么……怎么会产生这个疯狂念头的……”
黑暗中又发出杯子轻轻的碰击声。他的声音越发激动了。
“您别以为我想减轻自己的过错,为自己辩白,洗刷……不然您是不会明白的……我不知道我原来算不算一个好人……但我倒还总是乐于助人的……但在那儿,帮助别人可说是我痛苦生活中的唯一乐趣:利用我头脑里掌握的那点知识为随便哪个活物保住生命……那时我感到自己快活得像神仙……真的,我感到最美好的是那些时刻,有一回一个黄种少年跑来了,他吓得脸色发青,肿起的脚上带着蛇咬的伤口,哀嚎着求我不要锯掉他的腿,而我居然设法救了他。我也曾驱车几小时去给一个发着高烧卧床不起的妇女看病,她和刚才说的这位女士有同样的要求——但那还是在欧洲,在医院的时候。但当时我至少觉得人家需要我,我知道我挽救了别人,使人家避免了死亡或绝望,而这一点也是救护者所需要的,就是意识到别人需要你。
“但是这个女人——我不知道是否能跟您讲清楚——自从她装作顺路走进我的屋子以后,我就感到激动和愤怒。她的傲慢引起了我的反抗,她唤醒了我身上的一切……怎么说好呢……唤醒了一切受压抑的、隐蔽的、凶狠的东西。她在我面前俨然是一位贵夫人,在生死攸关的问题上竟以拒人于门外的冷漠态度跟我做交易,把我逼得失去了理智。而且……而且……归根结底,玩玩高尔夫球是不会怀孕的……我知道……就是说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再清楚不过的念头——因而非常清楚地想到,这个高不可攀的、冷若冰霜的女人,她从我的脸色上看出我要拒绝她,看出我的愤慨之后,把那双冷得刺人的眼睛上面的眉毛轻蔑地扬了起来。我想到,就是这个女人,两三个月之前曾经和一个男人在床上忘情地搂抱翻滚,赤身露体活像一只野兽,也许,由于快活还呻吟过,他们的身体像两片嘴唇一样互相紧贴在一起……这就是,当她完全像一个英国军官似的如此高傲如此冷漠地看着我的时候,这就是钻进我头脑中的想法……于是,于是我的整个神经都紧张起来,一心要压倒她,蔑视她……就在这一瞬间,我透过衣衫看见了她赤裸的身体……从这一瞬间起,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像我所不认识的那个人一样地占有她,要逼得她那冷酷无情的嘴唇发出呻吟,要亲眼看到这个冷漠骄傲的女人处在情欲的狂态之中。这一点……这一点我想向您解释一下……我不论怎样糟糕,还从来没有滥用过行医的方便……这一次,既没有动情,也不是肉欲,和性爱无关,真的……我只能承认这是一种一心要战胜她……像个男人那样战胜她的热望……我似乎已经告诉过您,那些高傲的、表面上冷漠的女人对于我总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并且,又加上,就是我在这里生活已经八年,还不曾有过白种女人,而且我还没有遇到过抗拒……因为本地的这些姑娘们,这些嘁嘁喳喳的纤小女人总是带着虔敬的战栗委身于白人“老爷”的……她们是谦恭而温驯的,总是容易到手的。她们随时都乐于轻声地吃吃笑着侍奉您……但正是这种温驯,这种奴隶般的逢迎使你觉得兴味索然……您现在明白了吧,您明白不明白,这个女人的突然出现弄得我心神迷惘。她充满了轻蔑和仇恨,她把自己封闭得很严,但同时又闪露出隐私,羁于昔日的欢情……当这样一个女人大胆地走进像我这样一个孤独的、饥饿的男人——一只与世隔绝的半野兽——的笼子里来的时候……这……这就是我想告诉您的,为了让您明白其余的一切……明白接下去发生的一切……也就是说……我心里怀着一种恶毒的欲望,一心想看她赤身露体委身于人的样子。我的心整个地收缩起来,但我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我冷冷地说:
“‘一万二千金币?不,这个办法我不同意。’
“她脸色略微有些发白,看了我一眼。大概她已经觉出我并不是由于贪财而拒绝她。但她还是问了一句:
“‘那您想要什么呢?’
“但是我已不想继续这种冷漠的腔调。
“‘让我们摊开讲吧。我不是商人……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里面那个为了那么一点金子而出卖毒药的可怜巴巴的药剂师;也许,我也许和一个商人正好相反……您用这个法子是达不到目的的。’
“‘您不愿意干?’
“‘为了钱——不愿意。’
“我们之间出现了刹那间的缄默,非常安静,以至我第一次听见了她的呼吸声。
“‘那您此外能要求我什么呢?’
“这时我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首先我要求您……要求您不要像对待一个买卖人那样对待我,而要把我当成一个人……如果您需要帮助,不要一上来就谈您那可恶的钱……而要请求……把我当做一个人加以请求,而我把您当做一个人给予帮助……我不只是个医生,我不只是有门诊时间……我还有别的时间……也许,您这次来,正赶上是那种时间……’
“她沉默了一分钟。然后她的嘴唇轻轻地一歪,颤抖起来了。她很快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