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癲狂症患者(第7/15页)
“‘就是说,如果我请求您……那您就照做?’
“‘您这又是在讲价钱,一定要我先答应了,您才愿意求人!您应该先请求我,然后由我来回答。’
“她像一匹烈马似的昂起了头,愤怒地盯着我。
“‘不,我不求您。情愿死!’
“这时我一下子暴怒起来,一种狂乱的没有理性的愤怒。
“‘如果您不愿意请求,那么我来提要求。我想,用不着更明白地表达了——您知道我贪图您的什么。那样我就给您帮忙。’
“她死盯盯地看了我一眼。后来——啊,我不能,我不能转述这是多么可怕——她的脸像石雕一样呆了一瞬间,接着……接着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以无法形容的轻蔑直冲我的脸哈哈大笑着……她那轻蔑的大笑使我魂飞魄散……同时也使我陶醉……这笑声很像爆炸,突如其来隆隆有声的强有力的爆炸……在这轻蔑的笑声中可以感觉到一种可怕的力量,以致我……是的,我恨不得匍匐在尘埃里,吻她的脚。但这只持续了片刻……如同电光之一闪,我浑身仿佛烈火炎炎……而她,已掉转身急匆匆夺门而出了。
“我身不由己地跟在她后面跑……想跟她解释,请求她原谅……我的力量已被彻底摧垮……她又转过身来,说道……不,她是下命令:
“‘您胆敢跟着我走或跟踪我……您要后悔的!’
“同时,她身后的门也砰的一声关上了。”
又停顿了一会儿。一阵沉默……又是一连串好像是从月光上倾洒下来的窸窸窣窣声。终于,又是他说话的声音了:
“门关上了……而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仿佛她的命令有种魔力将我锁住……我听见她怎样下楼,听见大门怎样关上……我全听见了,我的全部心神都奔向她……想要她……我不知道,是……想要她回来,还是要打她或是掐死她……但是我只想跟着她跑……跟着她……然而我又不能这样做。我仿佛遭到雷电之一击,四肢麻木瘫软……她那居高临下的目光像霹雷闪电将我击中,渗入了骨髓……我知道这是无法解释也不能言传的……这也许显得很可笑,但我一直站在那儿……过了几分钟,可能是五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我才能挪动我的脚……
“我刚挪了一步,立刻就亢奋起来,急匆匆地……我飞步下楼……她只可能顺着街往车站那边走……我奔到车棚那边去取自行车,发现忘了带钥匙。我一把拔掉了门扣,竹子噼啪直响,裂成了碎片。接着我跳上自行车急忙去追赶她……我必须……我必须在她坐上汽车之前追上她……我必须和她谈谈……
“我在土路上飞驰着……这时我才发现刚才在楼上呆立了多久……直到林中拐弯的地方,马上就到车站时,我才看见她。她走着,步态急速而姿态僵直,一个男孩陪伴着她……她想必也发现我了,因为她跟男孩说了些什么,那男孩就停下来了,她一个人继续往前走……她想干什么?为什么愿意单独走?莫非她想单独跟我谈谈,免得让他听到?我拼命踩着脚蹬子……忽然有个东西横冲过来,截住我的去路……就是她那个男孩……我勉强来得及把车拐到一边,自己却摔到地上了……
“我边骂边爬起来……不由得举起了拳头,要给这蠢货一拳,但他躲开了……我在自行车上拍了几下,打算再骑上去……但那个下贱胚又来了。他抓住自行车,用蹩脚的英语说道:‘你留在这儿。’
“您没有在热带生活过……您不会知道,一个黄种贱胚抓住白人‘老爷’的自行车而且命令他,命令‘老爷’留在原地,这是多么无礼。我不由分说给了他一耳光……他摇晃了一下,但仍然没有撒手……他那细长胆怯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奴隶般的惊恐……但他捏住车把,捏得死紧死紧……‘你留在这儿。’他又嘟哝了一句。
“幸亏我身边没有手枪,否则我一定会对这个蛮子开一枪。
“‘滚开,下流胚!’我咆哮道。
“他看着我,瑟缩成一团,但没有松开把手。我对准他的脑门儿又是一拳,他还是不松手。这时我气得发狂……我发现她已经不见了,她可能已经脱身了……我朝他的下巴颏上来了个真正的拳击手的一击,把他打得滚倒在地……现在自行车又由我支配了……我跳上车座,但是车子扭来扭去……搏斗的时候轮辐弄弯了……我试着用发抖的手把它掰直……没有弄成……于是我把自行车横摔在路上,扔在那个混蛋旁边。他流着血,挣扎起身躲向一边……当时——不,您不可能明白,当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显得多么可笑,如果一个欧洲人……不过我当时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有一个念头:跟着她,追上她……于是我跑起来了,像疯子似的顺着大路跑过去,从一间间的茅舍旁边跑过去。土民们惊奇地挤在门旁观看一个白人,一名医生在怎样奔跑。
“我跑到车站时已是满身大汗……我的头一个问题就是:‘汽车在哪儿?’‘刚刚开走……’人们惊讶地看着我,他们想必觉得我是个疯子,浑身泥污满头大汗,跑过来打老远就大叫大嚷地问着……我看见车站后面路上的远处有汽车喷出的白烟……她跑掉了……成功了,正如她坚定不移冷酷无情的盘算都必须成功一样。
“但是溜掉对她并不管用……在热带地方,欧洲人彼此之间是无密可保的……谁都认识谁,任何区区小事都能掀起轩然大波……她的司机在政府消夏大厅里待了一小时并没有白费……几分钟之后我已经全知道了……知道她是谁,知道她住在……嗯,家在政府所在的城市里,从这儿坐火车去要走八小时……她……嗯,据说是一个巨商的妻子,非常富有,出身名门,是英国人……还知道她丈夫在美国待了五个月,最近就要回来,带她到欧洲去……
“‘可是她,’这个想法像毒药似的使我坐卧不宁。‘她有情况超不过两三个月……’”
“直到现在我还能向您解释这一切……也许只是因为在此以前我还可以理解自己……作为医生能对自己的症状作出诊断。可是自那以后我仿佛得了寒热病……我失去了自我控制能力……就是说,我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切是多么无聊,然而,我身不由己……我已经不理解我自己了……我像中了邪似的往前跑,眼前只有一个目标……不过,请等等……也许我还是能使您明白……您知道马来亚热带癫狂症是怎么回事吗?”
“癫狂症?有一点印象……马来亚人常患的那种类乎酒后失态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