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二章(第10/11页)

为什么,当他们宣布步枪已经过时这一愚蠢想法时,平民心理会让他们高兴地、喧闹着咯咯笑起来?为什么公众的意见会逼迫陆军部在训练营里彻底取消任何步枪使用和通讯方面的训练?这太奇怪了,这当然是灾难性的。奇怪。并不是特别恶毒。同样,也很悲惨。

“对真理的热爱!”将军说,“这难道不包括对善意的谎言的憎恨吗?不!我猜这并不包括,否则你的仆人不会说你不在家……”

悲惨!提金斯对自己说。自然,平民希望士兵们都被整得像傻瓜,然后被杀掉。他们希望那些最终要么被羞辱,要么死掉的人替他们赢得战争,或者两项都占了。自然,除非是他们的表亲,或者他们未婚妻的亲戚。说到最后就是这样。当那些有身份的绅士说,他们宁可输了战争,也不要那些骑兵在这场战争期间得到提拔!但是这一方面是当时那些简单而悲惨的幻觉,认为只有新发明才能做好那些伟大的事情。把马匹都从军队里赶出去,发明一些非常简单的东西,然后就成了上帝了!这是真正的情感谬误。往花盆里塞上火药,扔到对面那个家伙的脸上,然后,嗨,突然!战争打赢了。所有的士兵都倒下来死了!而你,你逼着不情愿的军方接受你的想法,你是那个赢了战争的人。全世界的女人都值得为你所有。然后……你得到了她们!只要把骑兵都赶走!

将军这么说:“校长!”这让提金斯的神思彻底转了回来。他冷静地说:“说真的,长官,你的这番轰炸长得可怕,原因是它包含了人生的所有方面。”

将军说:“你别拖着条红鲱鱼过马路[98]……我知道你在一九一二年把我当成是一位校长。现在我是你的指挥官——这是同一件事。你一定不能向我告密。这就是你所谓的阿诺德对拉格比做的事……但是那是谁说的:真理是伟大的且会获胜?[99]”

提金斯说:“我不记得了,长官。”

“你母亲秘密的伤心事是什么?一九一二年,她因为那件事而死。她死前给我写信,说她碰上了大麻烦。她求我照顾你,特别提出来的!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将军停了停,沉思起来,“你如何定义英国国教的圣人?其他人有追圣仪式,跟桑德赫斯特的入学考试一样按部就班。但是我们国教徒怎么办……我听过五十个人说你母亲是个圣徒。她确实是。但为什么?”

提金斯说:“那是协调的水平,长官。和你自己的灵魂协调一致的水平。因为上帝给了你灵魂,这么一来你就和天国协调一致了。”

将军说:“啊,这我就不懂了……我猜如果我在遗嘱里给你留下任何财产,你也会拒绝的?”

提金斯说:“哎呀,不,长官。”

将军说:“但你拒绝了你父亲的钱。因为他相信了针对你的不好的传言。这有什么区别?”

提金斯说:“是一个人的朋友,就得相信这个人是位绅士,不假思索地。这使得他和他们协调一致。也许你朋友之所以是你朋友,是因为他们不假思索地以和你一样的方式看待他们……拉格尔斯先生知道我缺钱。他展开了一下想象,如果他缺钱的话,他会怎么办?靠女性不道德的收入过活……翻译到他的政府官员的圈子里,这就意味着出卖你的妻子或者情人。自然,他认为我是那种会出卖自己的妻子的人。因此他就是这样跟我父亲说的。问题是,我父亲不应该相信他。”

“但我……”将军说。

提金斯说:“你从来不相信任何针对我的不好的传言,长官。”

将军说:“我知道我为了你的事情都他妈急死了……”

提金斯情感上已经平复下来,虽然眼眶还有些湿润。他在索尔兹伯里附近一片树丛里散步,看着长长的牧场和犁过的土地一直延伸向浓郁、高大的榆树,它们遮盖着……就是遮盖这个词!——窥视着乔治·赫伯特[100]的教堂的尖顶……国教的圣洁的复兴之时,要做一位十七世纪的教区牧师……他,可能,写诗。不,不是诗,是散文。优雅高贵的手段!

这是思乡!……他自己再也不会回家了!

将军说:“你看……你父亲……我担心你的父亲……西尔维娅有没有跟他说什么让他痛苦的事情?”

提金斯明确地说:“不,长官。这责任不能推到西尔维娅头上。我父亲选择相信不利于我的传言,是一个完全——或者几乎完全——陌生的人告诉他的……”他补充了一句,“事实上,西尔维娅和我父亲没什么联系。我不认为在我父亲人生的最后五年里他们说过哪怕两个字。”

将军直戳戳地盯着提金斯的眼睛。他看着提金斯的脸,从鼻孔周围的边缘开始,慢慢变得惨白。他说:“他知道他把他妻子供出来了!老天!”

提金斯面无颜色,青花瓷般的蓝眼睛显得极为突出。将军想:“多么丑陋的一个家伙!他的脸都扭曲了!”

他们继续对视着。

在寂静中,士兵们讨论豪斯游戏的声音在他们听来好像梦呓。那是个早期的纸牌游戏,庄家占很多便宜。当你听到这样的声音的时候,你会知道他们在玩豪斯……所以,他们已经吃过晚饭了。

将军说:“还没到周日,不是吗?”

提金斯说:“没有,长官。周四,十七号,一月份,我想。”

将军说:“我真蠢……”

士兵们的声音让他想到周日教堂的钟声。他年轻的时候……他坐在提金斯夫人的吊床旁,就在格罗比石头宅邸的角落里那棵巨大的雪松下。东转东北风把米德尔斯堡[101]的钟声吹到他们的耳边,细微微的。提金斯夫人三十岁,他三十岁。提金斯——他的父亲——大约三十五岁,一个非常有权威、安静的人,一个了不起的地主,就像他的一代代先辈一样。并不是从他那里传承来的,他的……他的……他的什么?是神秘主义吗?……另一个词!他自己在家,从印度回来休假,满脑子都是马球。他跟提金斯的父亲谈论小型马,谈了几个小时,提金斯的父亲对付马匹很有一手……但这家伙更棒!……遗传自他爸,不是他妈!……

他和提金斯继续凝视着彼此。他们像被催眠了。士兵们的声音依然悲伤地上下起伏。将军想,他自己一定是惨白。他对自己说:“这个家伙的母亲在一九一二年心碎而死,父亲在五年之后自杀。他和他儿子的妻子四五年都没有讲过话!这样我们就又回到了一九一二年。那么,当我在莱伊责骂他时,他的妻子和佩罗恩在法国。”

他低头看着桌子上的行军毯,他想再次带着浮夸的关心抬头看看提金斯的眼睛。这是他对付士兵的办法。他是个非常成功的将军,因为他了解那些人。他知道,那些人会为了三件事下地狱:酒精,金钱,还有性。这家伙很明显并不是这样。他要是这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