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二章(第9/11页)

将军像是把这句话当成了侮辱,“跟那个婊子离婚!要么就跟她住在一起!”只有畜生,他说,才会指望一个女人一辈子都孤独地住在阁楼上!她必死无疑。或者让她出去,到大街上……什么样的家伙才不明白这一点?有什么畜生指望一个女人这样活着……身边还有个男人……为什么,她会……她一定会……他得承担一切可能的后果。将军重复说:“一切可能的后果!就算她把全世界的淋浴链子都扯下来也好!”

提金斯说:“但是,长官……还有……曾经有……在家庭里……有些地位的……有种东西……”他停了下来。

将军说:“啊……”

提金斯说:“在男人的角度上……有一种东西……叫作……荣誉[93]!”

将军说:“最好别再有什么荣誉了……该死的!除了我们,所有女人都是圣人……想想生产是什么样子。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受得了那个?……你?……我……我宁可做佩里前线上最后一个可怜虫!”

他带着有些伤人的狡猾看着提金斯,“你为什么不离婚呢?”他问。

恐慌笼罩了提金斯。他知道这会是这场会面中最后的恐慌。没有谁能受得住。战斗的画面、声音、名字,碎片般从他眼前和耳边飘过。精心编造的问题……卷入了战争的世界的整幅地图从他面前穿过……就像田野一样广阔。一张印花混凝纸浆做的地图,上面带着〇九摩根的闪闪发光的血渍。多年前……多少个月?……十九,准确地说,他坐在蒙德凯[94]的某种烟草作物上……不,是黑山[95],在比利时……他当时在做什么?……试着躺在地上……不……等着给某位肥胖的英国将军指出战略部署,而这个人一直都没有来。那些烟草的比利时拥有者来了,因为被损坏的作物大喊大叫,他头都要炸了……

但是,在那个高点你能看到整场战争……在不知道多少英里以外,被敌人的军队占领了、玷污了的土地;那里已经属于德国了。大概在德国的土地上就能自由呼吸了……从你的右肩望出去,能看到半颗牙根。伊普尔的克娄兹山,在五十度角以下……后面有深色的线条……在维斯切特[96]前面的德国战壕!

这还是在大量的地雷把维斯切特炸得粉碎之前。

但是,根据他的腕表,大约每隔半分钟,在深色的线条上就会出现一团一团白色的棉花,那是维斯切特前面的德国战壕。打过去的是我们的大炮……打得准。打得真是准!

左手边数英里以外……在模糊的光线下,在多云的天气里,大海翻卷着,一束阳光落在海面,又在模糊的灰色中被反射出去……那是一座飞机棚的玻璃屋顶!

一架巨大的飞机,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飞机,正向这里飞来,在它身后,还跟着四架护航的小飞机……在贝蒂讷附近的巨大矿渣堆的上空……高远、蓝紫色的煤渣堆,好像引擎的蒸汽穹顶,或者女人的乳房……蓝紫色的。偏蓝,而不是偏紫……好像比利时法语区产的哥白林挂毯……非常安静……在这些广阔、苍白、安静的云层之下!

一颗颗炸弹掉落在波珀灵厄[97]……五英里以外,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炸弹掉了下来。白色的气体一缕缕飘了起来……那是什么炸弹?一共有二十种不同的炸弹。

德国佬正在轰炸波珀灵厄!毫无意义的残酷,普鲁士人的残酷,就离前线五英里!波珀灵厄有两个脸色红润的女孩开了个茶店……普卢默将军,一个很好的老将军,以前很喜欢她们……炸弹把她们俩都炸死了……任何人和她们其中一个睡觉都会得到很多享乐……那六千名国王陛下的军官也一定这样想这俩脸色红润的姑娘。好姑娘!但是德国佬的炸弹把她们炸死了……这是种什么样的运气?六千个男人都想要她们,然而被德国佬的炸弹炸成了无数小肉块?

似乎仅仅是普鲁士主义——德国佬毫无意义的残忍——在轰炸波珀灵厄。在伊普尔后方五英里的一个无辜的小镇,开了个茶店……一缕缕无声无息的烟在宁静而暗淡的褐红色天穹下徐徐升起,再加上从飞机棚下升起的迷雾,还有贝蒂讷矿渣堆上方巨大的飞机……多么可怕的名字——贝蒂讷……

不过,也许,德国人听说我们在波珀灵厄集结了人马。轰炸一个有人马正在集结的城镇是合理的……或许我们的人也正在轰炸他们的军事总部所在的城镇。因此,他们在一个宁静、灰暗的日子轰炸了波珀灵厄。

这是根据军队的规定执行的……坎皮恩将军,接受了德国飞机对他的城镇上的医院、营地、马棚、妓院、剧场、大街、巧克力货摊和酒店所做的事情,但如果德国佬在他的私人住所丢炸弹的话,他一定会气得发疯……战争的规矩!你们,互相地,放过对方的总部,而把六千名士兵都渴望的姑娘炸成碎片。

那还是十九个月以前了!现在,失去了太多感情之后,他把卷入战争的世界看成一张地图,一张印花混凝纸浆做的地图。〇九摩根的血渍在上面闪闪发光。在最远的天际线那里,是白俄罗斯的领土!这些悲惨的可怜人到底是谁?

他对自己喊着,“老天有眼!这是癫痫吗?”他祈祷着,“上帝保佑的圣人,救我出去吧!”他喊着,“不,这不是!我完全可以控制我的头脑。我最重要的头脑。”

他对将军说:“我无法离婚,长官。我没有根据。”

将军说:“别说谎了。你知道的跟瑟斯顿知道的一样多。你的意思是,是你促成了她的不端行为吗?……不管那是什么?而且你没法离婚!我不相信。”

提金斯对自己说:“我他妈的为什么这么急着维护那个婊子?这一点理由都没有。这是一种执念!”

白俄罗斯是立陶宛南边一个悲惨的民族。你不知道他们是偏向德国人还是偏向波兰人。德国人根本不知道……德国人正从我们兵力较弱的地方撤兵;他们将好好训练他们的步兵。他们给了他,提金斯,一个机会。在两个月之内他们都不会大举进攻。然而,这也就是说,在春天会有大规模的攻势。这些家伙也是有点常识的。在悲惨、可怕的战壕里,英国兵除了知道怎么丢炸弹以外什么都不会。两边都是这样。但是德国人将要对此加以整治!从四十码以外互扔炸弹。步枪都被淘汰了!哈!哈!被淘汰了!……真是平民的心理!

将军说:“不,我不相信。我知道你没有把什么姑娘藏在烟草店里。我记得你一九一二年在莱伊说的每一个字。我当时还不确信,我现在信了。你想让我仔细想想。你因为你妻子的不端行为卖掉了房子。你让我相信你已经变卖了家产。你并没有变卖家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