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二章(第7/11页)

提金斯说:“是的,长官,朔姆堡。但是因为那是一个德国俘虏,在马恩河捉住的,它并不是我们的兵力。它是上校的私人财产。我自己也骑它……”

将军干巴巴地叫起来,“你会……”他更加干巴巴地补充道,“你知道有一位叫作霍奇基斯的皇家陆军补给与运输勤务队副中尉说了你一连串坏话吗?……”

提金斯迅速说:“如果是关于朔姆堡的事的话,长官,那没一点用。关于它的事情,霍奇基斯中尉没有任何权力发号施令,就像他管不了我在哪里睡觉一样……我宁死也不要把任何一匹我负责的马交给那该死的刽子手霍奇基斯,还有那个蠢猪贝臣爵士,让他们害了我们军队里的马匹……”

将军残忍地说:“看起来你他妈的真的会死在这上头!”

他补充了一句:“你对他们对待马匹的错误办法表示反对是完全正确的。但是这种情况下,你的反对堵死了你唯一可能的工作。”他稍稍静了静,“你可能没有注意到,你哥哥马克……”

提金斯说:“是的,我注意到了……”

将军说:“你知道你哥哥想安置你去的十九师现在属于第四陆军部队了吗?而负责第四陆军部队的马匹的正是霍奇基斯……我怎么能把你派到他的手下去呢?”

提金斯说:“这非常正确,长官。你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想了……”他完了。除了想想他的头脑将会怎样接受这一事实以外,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了。他希望现在他们可以去他的伙房了!

将军说:“我在说什么?我已经累得不行了……没人可以忍受这种事……”他从他的短上衣里面掏出一个镶有皇冠的青金石色小笔记纸盒,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好的纸,他看了看,然后塞在腰带和上衣之间。他说:“在这些我需要承担的责任之上!你想过吗?如果我为这个国家服役,你占用我这么多的精力——因为你的事情耗干了我的精力!——你就是在帮助国家的敌人?我现在只能睡上四个小时了……我得问你几个问题……”他指指腰带上的那张纸,折了又折,夹在腰带里。

提金斯的头脑又跳脱了一拍……对泥沼的恐惧将会一直困扰他。但是,有趣的是,他从来没有在泥沼中经历层层战火……你会以为这并不会困扰他。但是他的耳中传来一个非常疲倦的声音,带着彻底的绝望,“这让人难以忍受,正是这个毁了我们……泥沼!……”他听见这样几个字,站在盛满淤泥的火山口中,在沟壑之间,大堆大堆的黏泥,在悬崖和远方,全是黏泥……他一路向前,好奇也好,按照指示也好,从凡尔登开始,当时他还在法国军队里——在一个假日的下午,那时正无事可干,他和一位向导一起去参观远处一座堡垒……迪奥蒙?不,是杜奥蒙[85]……一周前刚从敌军手上抢来的……那是什么时候?他已经失去了分清时间次序的能力……十一月……某个十一月初……有着奇迹般的阳光;一朵云都没有,你紧紧陷在堆起的泥沼里面,而天空渴望着清澈……黏泥动了动……在一名边散步边吃干果、声名狼藉的法国炮兵下士身后,他的肩膀甩来甩去……逃兵[86]……移动着的淤泥是德国的逃兵……你看到不到他们。他们的领导——一位军官——戴的眼镜那么厚,再加上那泥浆,你都看不到他眼睛的颜色,而那五六枚勋章就好像燕子刚开始搭建的巢,他的胡子好像钟乳石……另外一些人你只能看到他们的眼睛——非常生动!比天空还蓝!……逃兵!一位军官带领着!汉堡军团的!就好像巴夫[87]的军官已经检视过了!这令人难以置信……这位军官走过的时候,毫无愧意,但也没有半点人性的光辉,他说:“完啦!”这些移动的蜥蜴人挤压着黏泥,它们不停地从他身边向后流淌,整个下午都是这样……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他常常禁不住想起他们的先辈……在先进的碉堡里……不,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碉堡。在一小片先进的泥沼里,在这些沟壑之间可怕的孤寂中……延长至永恒,直至世界末日。当他再次听到德国话,他被深深地震惊了,一个很是温柔的声音,有点肥腻……好像淫秽的私语……这明显是下地狱的人的声音,地狱没有为这些可怜的家伙准备任何有意思的东西……他的法国向导讥讽地说:你可以说这是但丁的地狱![88]……啊,这些德国人又回来找他麻烦了。他们现在成了一种执念,一种情结,他们现在这么说……

将军冷静地说:“我猜你拒绝回答?”

这残忍地晃醒了他。

他绝望地说:“我最后只能去一个在我看来双方都难以忍受的职位。为了我儿子的利益!”他到底为什么会这么说?……他要病了。他想起来,将军正在说他和西尔维娅的分居问题。这发生在昨晚。他说:“我可能是对的,我可能是错的……”

将军冷冰冰地说:“如果你不想谈论细节……”

提金斯说:“我宁可不要谈……”

将军说:“这没完没了……但是基于我的职责,我有几个不得不问的问题……如果你不想谈你的婚姻状况,我不能逼着你,但是,该死的,你还清醒吗?你负责任吗?你想要在战争结束之前就让温诺普小姐和你住在一起吗?她现在是不是,可能,就在这里,在这座城里?这是你和西尔维娅分居的原因吗?偏偏是现在,不早不晚!”

提金斯说:“不,长官。我请求你相信,我和那位年轻女士没有任何关系,一点都没有!我也没有这样的愿望,一点都没有!”

将军说:“我相信这一点!”

“昨晚的情况,”提金斯说,“就在当时当地,让我突然明白,我一直在误解我的妻子……我一直在给这位无法自证清白的女士施加压力。这么说真让我感到羞耻!我为了我们孩子的前途选择了一条路,但是这条路错得离谱。我们多年前就应该分居。这逼着这位女士拉了这么多淋浴链子……”

将军说:“拉……”

提金斯说:“这代表着,长官,昨晚的事情只是拉淋浴链子而已,非常正当。我还是认为这事非常正当。”

“那你为什么要把格罗比给她?你软弱得不是一点点吧,是吗?你不会认为你——比如,有个任务?或者你其实是另外一个人?你认为你得——原谅……”将军摘下他的漂亮帽子,用一块小小的麻纱手帕擦拭前额,说,“你可怜的母亲有点……”

将军突然说:“今晚来我的晚宴的时候,我希望你可以打扮得得体一些。你为什么这么不重视你的外表?你的上衣脏得让人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