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9/10页)

“你一直靠什么生活?”我问,“你现在在干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靠什么生活?”他反唇一问,反倒把难题甩到我头上来了。他太要面子了,不肯讲这些事,不愿让人知道他的境况有多糟,他一向有的那种做哥哥的豪迈气概,他是不会放弃的。前一阵子,他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因而面带菜色,而且让他稍微有点丢脸的是他胖了——仿佛过量饮食是他对自己惨遭失败的回敬——为此,谈话中他老是吞吞吐吐的,不打算向我吐露那些具体细节。他把我的询问看成是在他竭力从耻辱的洞中爬出时给他的当头一棒,所以他挥臂挡开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仿佛过后才想起我这是想在伤害他,或者至少是刺激他。后来,他曾毫不介意地告诉我说,他曾在一家低级小餐馆里打工擦地板,不过这事他是很久以后才告诉我的。而现在,他坚持闭口不说。他满满地坐在那张黑色的硬板扶手椅里——我这么说是因为他发福的体态——聚精会神——我看得出他在这么做——开始对付我。他这种强硬的态度和帕夏[20]的威势,完全没有必要。“我没有在浪费时间,”他说,“我一直都在忙一件事。我想我快要结婚了。”他宣布这事时,脸上毫无笑容,语调也不那么悦耳。

“什么时候?跟谁?”

“跟一个有钱的女人。”

“一个女人?一个年纪不轻的女人吧?”这是我的看法。

“哎,你怎么啦?没错,我是要跟年纪不轻的女人结婚。有什么不可以?”

“我敢说你不会的,”他仍能把我逗乐,仿佛我们依然是孩子。

“我们用不着为这争论了,因为她年纪并不大,听说她大约二十二岁。”

“听谁说的?你还没见过她?”

“是的,我还没见过她。你还记不记得那个部门主管,我们那位老上司?是他为我牵的线。我有她的照片。她长得不错,只是胖了点——不过我也胖了。她长得还算漂亮。不管怎么说,即使她长得不漂亮,只要那部门主管在财产问题上没说谎就行——据说她家的钱堆成了山——我决定娶她。”

“你已经打定主意了?”

“我想我打定主意了。”

“可要是她不要你呢?”

“我能使她要我的。你认为我不行?”

“你也许行,但我不喜欢。这有点冷酷无情。”

“冷酷无情!”他突然激动地说,“这有什么冷酷无情?要是我一直这样混下去,那才叫冷酷无情哩!对这门亲事我看得很清,也看得很远。我再也不会为婚姻的事瞎胡闹了。你所见到的每一个人,除了也许像你我这样少数人外,都是合法婚姻所生。你是否看到它有什么异常或奇特之处,值得在这上面大做文章?为什么要傻乎乎地去瞎操持那种十全十美的婚姻呢?它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它给任何人,那些笨蛋、傻瓜、白痴、小偷、醉鬼、吸毒者、窃贼、胆小鬼,或者正派的不幸的人,或者你所说的有教养的人带来过好处没有?他们全都结过婚,全是合法婚姻所生。因此,如果鲍勃爱上玛丽,而玛丽却嫁给了杰瑞,你怎么能对我假装说这有所不同呢?那是电影里耍的一套把戏。你难道没有见过,有的人一心想着如何为爱情而结婚,结果被骗得精光,落得个一无所有吗?因为当他们在忙着寻找最佳配偶时——我认为这也是你的毛病——把其他的一切全都丢失了。这很可悲,也很可怜,可是事情就是这样。”

我还是老样子,依然强烈反对他的观点。他看出了这一点。即使当时我认为自己还够不上列入求爱积极分子的名单,而且我已经不再为埃丝特·芬彻尔闹单相思了。从他的脸上看到一副做错事理亏的神色。我认为,他周围生活的噪音太多了,造成了他不能作出正确抉择。此外,还有我正在读的书——我注意到,西蒙深知这些书助长了我的反对情绪,他的目光表明他把它们看成了死敌。在他那匆匆的一瞥中,还包含着一丝嘲笑。可是我不能因为挑战者这狠狠的一瞥或一丝嘲笑,便抛弃或不忠于我在读书时心中认为重要和赞同的事物。

“你干吗要我同意你的看法?如果你坚信你说的那一套,我同意或不同意,又有什么不同呢。”

“哼,见鬼!”他说了声,坐着往前探出身子,睁大眼睛朝我逼视着,“别自以为是了,小子。要是你真的懂得了,你就会同意我的看法。那自然很好。不过,要是我认为有必要,即使你不同意,我也会干的。而且,尽管这不会让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高兴,我们俩其实完全一样,要的也一个样。这你心里明白。”

我不同意这种看法,并不是出于清高,只因为这是事实。不过,看到他急于要我跟他取得一致,我便默不作声了。要是他讲起血缘的神秘作用,讲起我们器官能接收同样波长的电波和量子,那我所知道的便不足以和他抗衡了。

“好吧,也许你说得对。可是你凭什么认为这个姑娘和她的家庭一定会看上你呢?”

“我有什么本钱?好,首先,我们都是家里的美男子。就连乔治,要是他脑子正常,也是一样。老奶奶深知这一点,认为我们应该加以利用。而且,我娶一个富家小姐,并不是要靠她的钱生活,过舒服日子。那些人,他们会从我身上取得充分的价值。他们会看到我不会轻易就范。决不会。我一定得赚钱。我不是那种一认清自己要什么便予以放弃的人。我需要钱,我的意思是 需要。我也能操纵钱。这就是我的本钱。所以我对待他们再正当不过了。”

你不能责怪我带着一定的怀疑来倾听他的这番高论。不过具有一定野心的人是做得出这种事的。我不喜欢他说话的口吻,比如他吹嘘说我们都是美男子——让人听起来好像我们是专供配种的雄性动物。然而,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盼望他再次遭到失败。他不是那种心胸豁达想得开的人。

“让我看看那姑娘的照片。”

他把照片放在裤子的口袋里。她看上去很年轻,个子高大,有一张俊俏的脸。我认为她长得相当漂亮,虽然性格可能不太开朗随和。

“她挺迷人的,我跟你说过。也许稍微胖了点。”

她叫夏洛特·麦克纳斯。

“麦克纳斯?给艾洪家送煤的不是有一辆麦克纳斯的卡车吗?”

“那是她叔叔,做煤生意的,有四五个大煤场。她父亲产业很多。有几家旅馆,还有几家廉价商店。我打算做煤的生意。我认为干这一行最赚钱。我想要个煤场作为结婚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