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112/127页)

“我马上赶回来。”她回答。

穿过曼哈顿地底的花岗岩,在塔格特火车站的下面是曾经用做辅路的隧道。当初,每天每小时都有满载的车流在车站的每一条干道上面铿锵地穿梭往返。随着交通一年年地萎缩,对空间的需要也下降了,这些辅路的隧道于是像干涸的河床一样被遗弃。里面只保留着一些照明灯,一块块钢板被扔在轨道两侧上方的花岗岩路面上,慢慢生锈。

达格妮把发动机的残骸放进了其中一条隧道的地下室里。这间地下室以前放置着一台备用的发电机,早已被搬走。她信不过在塔格特公司做研究的那些没用的年轻人。在他们当中,只有两个卓有才干的工程师能够欣赏她的发现。她把这秘密告知了他们两个,并把他们派到威斯康星州去检查那座工厂。接着,她就把这台发动机藏进了这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当工人们把发动机抬进地下室并离开以后,她准备随他们出来,然后锁上大铁门。可她却手握着钥匙停了下来,安静和孤寂似乎突然把她扔回了她最近一直面临的问题前,仿佛此时就是她要做决定的时候。

她的办公车厢挂在几分钟后就要开往华盛顿的列车后面,正停在车站的一个站台前等候着她。她约好了去见尤金·洛森。不过,她告诉自己,对于她在返回纽约的途中发现的,也就是艾迪力求她抗争的那些情况,一旦她想出与之抗衡的办法,就会取消约会,暂缓她的探访。

她努力地想过,却发现根本没有对抗的办法,没有搏斗的规则,没有武器。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很是奇怪,她还从未有过。她一直不觉得去面对现实并且做出决定有什么困难,但这次她面对的不是具体的事情——这是一团无形无据的迷雾,其中的某些东西如同是黏稠的液体中半凝半散的块状物,在被发现之前不断地聚合和变幻。如同她的眼睛退化到只能看到两侧的物体,尽管她能感觉到灾难正模糊地向她席卷过来,她却无法转动她的视线,她没有任何视线可以去转动和注视。

火车工程师联合会正在要求约翰·高尔特铁路上所有列车的最高时速降低到六十英里。铁路司机和刹车工联合会正在要求约翰·高尔特铁路上的所有货车长度降低到六十节车皮。

怀俄明、新墨西哥、犹他、亚利桑那等州则要求在科罗拉多州行驶的火车数量不超过它任何一个邻州所行驶的火车数量。

以沃伦·伯伊勒为首的一群人要求通过生活保障法,规定里尔登合金的生产不能超过任何一家同等水平钢厂的产量。

莫文先生带头要求通过公平分配法,让每一个需要里尔登合金的顾客都得到平等的供应。

伯川·斯库德领头要求通过社会稳定法,禁止在东部的商家从本州内迁出。

在经济计划和国家资源局担任首席协调员的韦斯利·莫奇发布了数不清的声明。很难说这些声明的内容和用意究竟是什么,但文中每隔几行,“紧急控制权”和“失衡的经济”这样的字眼就会赫然出现。

“达格妮,凭什么?”艾迪·威勒斯这样问过她,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句句话都像是在叫喊。“他们凭什么都这么做?凭什么?”

她和詹姆斯·塔格特在他的办公室里顶撞起来,“吉姆,现在这仗该你去打了,我的已经打完了。你对付这些抢劫的无赖应该很有办法,去制止他们。”

塔格特说话时的眼睛并不看着她,“你不能为了自己的方便,就去管国家的经济吧。”

“我不想管国家的经济!我是想让你的那些国家经济管理者们别来管我!我有铁路要去管,而且我很清楚一旦我的铁路垮掉,会给你们的国家经济造成什么后果!”

“我觉得没必要惊慌。”

“吉姆,咱们的全部收入都来自里约诺特铁路,它的每一分钱、每一张票和每节车皮,咱们都必须尽快赚到手,这些还用我和你解释吗?”他默不作声,“我们把所有破旧的柴油发动机都用上了,还是供不上科罗拉多州的需求,一旦我们再降低时速和货车长度,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呃,有些事也需要从他们的角度来看。他们觉得,有这么多的铁路倒闭和没生意,而你还在里约诺特铁路上进一步提高速度,这不公平;他们觉得应该增加火车的数量,把运输量分摊一下;他们觉得咱们独占新铁轨的种种好处,实在是不公平,他们也想要一份。”

“谁想要一份?他们想负担什么?”他没回答。“谁会在运营一家火车的同时却要负担两家的费用?”他没回答。“你打算从哪儿去弄车厢和火车头?”他没回答。“那些人把塔格特公司毁掉之后,我们还能干什么?”

“我完全是想维护塔格特公司的利益。”

“怎么维护?”他不吱声了。“如果你毁掉科罗拉多,又怎么维护?”

“我觉得,在给某些人增长的机会之前,我们应该为那些只是需要生存机会的人们想想。”

“如果你毁掉科罗拉多,你那些抢东西的无赖们还能靠什么生存?”

“你总是和每次的社会变革措施对立。我似乎记得,在我们通过反狗咬狗的条例时,你说灾难即将临头,但灾难却没有来。”

“因为是我救了你,你这个蠢货!这次我可救不了你!”他耸了下肩膀,眼睛还是不去看她。“如果我救不了你,有谁会?”他没回答。

此时站在地下,这一切就显得并不真实。她在这里想到这些的时候,就知道她不可能加入到吉姆的行动中去。对那些模糊的念头、不明的动机、隐晦的目的,以及不清楚的品行,她无法采取任何行动。她对他们无话可说——既没有人听,也得不到回答。她想,在一个理性已不再能作为武器的领域,又能拿什么当做武器呢?这是个她无法进入的领域,只能留给吉姆,指望着他能够为了个人的利益去做些努力。隐隐约约的,她感到有一个念头令她不寒而栗,个人利益并不是吉姆的动机。

她看着眼前装了发动机残骸的玻璃箱,忽然想到了制作这台发动机的人,这想法如同绝望的呐喊一般降临。她感觉到如此无助,渴望能找到他,倚靠着他,让他告诉自己该怎么做。他这样的头脑一定会想出取胜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