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117/127页)

“我来不是和你谈我的铁路的,”她困惑地看着他,“我没兴趣和你谈论我的铁路。”

“没有么?”他听上去有点失望。

“没有。我来是想了解发动机厂的情况。你能不能回忆起任何一个曾在那里工作的工程师的名字?”

“我想我从没问过他们的名字。我对办公室和实验室的那些寄生虫从不关心。我关心的是真正的工人——那些手上长着老茧、维持工厂运转的人。他们才是我的朋友。”

“你能给我几个他们的名字吗?谁的名字都行,任何一个在那里工作过的人?”

“亲爱的塔格特小姐,时间太久了,那儿曾有成千上万的人,我怎么会记得住?”

“你难道一个都想不起来吗,任何一个?”

“我肯定想不起来。我的生活里充满了这么多的人,不可能记得大海里的一滴水。”

“你熟不熟悉厂里的生产,以及他们所做的工作——或者计划?”

“当然。我对我所有的投资都有自己的兴趣。我经常去考察那家厂,他们干得特别出色,是在完成奇迹。工人的住房条件是全国顶尖的。我在每一扇窗户上都见到过绣花窗帘,窗台上都有花。每家都有一块地用来作花园。他们给孩子们建了一所新的校舍。”

“你是否了解工厂实验室的任何情况?”

“是啊是啊,他们有一个很棒的实验室,非常先进,非常活跃,很有前瞻性,计划得很好。”

“你……是否记得或听说过任何有关……生产一种新式发动机的任何计划?”

“发动机?什么发动机,塔格特小姐?我没工夫留心这些细节。我的目标是社会的进步,世界的繁荣,人类的友谊和爱。爱,塔格特小姐。这是一切的关键。假如人学会了彼此去爱,他们所有的问题就解决了。”

她转过了脸,不想去看他湿乎乎的嘴在那儿蠕动。

办公室一角的架子上放着一块刻有埃及象形文字的石头——壁橱里摆着一个印度的千手观音——墙上挂了一幅巨大而让人眼花缭乱的数学图表,像是邮购商的销售表。

“因此,如果你想着的是你的铁路,塔格特小姐——你当然是在构想着几种发展的可能性——我必须告诉你,虽然国家的幸福是我首先要考虑的,而且我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任何人的利益,但我从没拒绝去听那些乞求仁慈的呼声和——”

她看着他,明白了他在她身上的企图,明白了他这一套后面的动机。

“我不想谈铁路的事,”她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任何起伏,而这同时她却恶心得想大叫出来,“你要谈这件事的话,请和我的哥哥,詹姆斯·塔格特去讲吧。”

“我想,在这种时候,你是不会放过一个难得的机会来为你自己辩护的——”

“你是否保存了与发动机厂有关的任何记录?”她坐得笔直,两手紧紧扣在一起。

“什么记录?我记得告诉过你,我所有的一切都在银行毁掉的时候失去了。”他的身体又一次瘫软了下去,兴趣也消失了。“但我不在乎,我失去的只是物质财产。我又不是历史上头一个为了理想受苦的人,我被身边那些人自私的贪欲打败了,在一个到处都是赚钱敛财者的国家,我只想在一个小小的州里建立起友爱的社会都办不到。这不是我的错,但我不会被他们打倒的,谁也阻止不了我,因为有幸能够为大家服务,我现在是在一个更大的领域里斗争。记录,塔格特小姐?当我离开麦迪逊的时候,留下的记录都铭记在了那些以前从没有过半点生机的穷人的心中。”

她一个多余的字也不想说了,但那个擦洗台阶的女佣总在眼前出现,她无法止住自己,“从那以后,你又到过那一带吗?”她问。

“这不是我的过错!”他咆哮着,“这是那些富人的过错,他们仍然有钱,却不愿意牺牲它来挽救我的银行和威斯康星州的人民!你不能责备我!我的一切都失去了!”

“洛森先生,”她克制着自己,“你或许还记得曾经拥有那家工厂的公司主人的名字?就是你同意贷款的那家公司。它是叫合并服务公司,对吧?总裁是谁?”

“哦,他呀?是的,我记得他。他叫李·汉萨克,是个非常难得的年轻人,受了很大的打击。”

“他现在在哪里?你知道他的地址吗?”

“当然——我想他是住在俄勒冈的什么地方,俄勒冈的格兰治村。我秘书会给你他的地址。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意思……塔格特小姐,如果你是想设法去见韦斯利·莫奇先生,那我告诉你,莫奇先生很器重我的意见,比如对于铁路和其他的……”

“我对见莫奇先生没有兴趣。”她说着便站起身来。

“可是,我不明白……你来这里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我是想找一个过去在二十世纪发动机公司工作过的人。”

“你为什么要找他?”

“我想让他在我的铁路上工作。”

他两手一摊,显出一副难以置信和有点愤然的样子,“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你还浪费时间去找一个雇员?相信我吧,你铁路的命运更多的是要依靠莫奇先生,而不是任何一个你要找到的雇员。”

“再见。”她说道。

她已经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开口了,话音急迫而尖厉,“你没有任何权力瞧不起我。”

她停下来看了看他,“我从没表示过任何意见。”

“我太无辜了,因为我失去了我的钱财,我为了一个良好的愿望而失去了我自己的钱财,我的目的是纯洁的,我自己什么都不想得到,从没为我自己捞任何东西。塔格特小姐,我可以自豪地说,我一辈子都从来没有谋过利!”

她的声音平静、沉着而严肃:

“洛森先生,我应该告诉你,所有的人话里,这是我认为最卑鄙的一句。”

“我从来就没机会!”李·汉萨克说道。

他坐在厨房中央,桌旁全是乱七八糟的纸片。他需要刮刮脸,他的衬衣需要洗洗。很难判断出他的岁数:他肿胖的脸上平滑而空白,没有风霜,灰色的头发和模糊的眼睛看来像是被疲劳累垮了。他四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