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118/127页)

“没有人给过我机会,但愿他们见到我现在这副样子就能知足了。但是,别以为我不知道,原本天生就属于我的权利都被骗走了。别听信他们吹嘘他们有多好心。他们是一群臭不可闻的伪君子。”

“是谁?”达格妮问。

“所有的人,”李·汉萨克说,“人在内心里面全都是畜生,装什么都没用。正义?哈!看看吧!”他的胳膊向周围一扫,“像我这样的人居然落到这步田地。”

窗外,正午的日光宛如灰沉的薄暮,笼罩着萧瑟的房顶和光秃秃的树梢,这个地方既非乡村,却也永远赶不上城市的模样。暮色和湿气似乎浸透了厨房的墙壁,一叠早餐的盘子堆在水池内;炉子上炖了一口锅,飘着一阵阵廉价的肉所发出的肥腻的味道;一架灰尘满面的打字机埋在桌上的纸堆里。

“二十世纪发动机公司,”李·汉萨克说道,“是美国历史上最响亮的名字之一。我是那家公司的总裁,我拥有那家厂,但他们却不给我机会。”

“你不是二十世纪发动机公司的总裁,对吧?我想你应该是那家叫做合并服务公司的头儿?”

“对,对,不过这是一码事。我们买下了他们的厂。我们打算干得和他们一样好,更好。我们是同样有能力的。那个杰德·斯塔内斯究竟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个乡下修理工罢了——你知不知道他就是这么起家的?——一点背景都没有。我家曾经是纽约的四百个大家族之一。我爷爷是国会的成员。我父亲送我上学时买不起车给我,那可不能怪我。所有其他的男孩子都有车,我家的名望和他们都是一样的。我上大学的时候——”他突然大叫道,“你说你是从哪家报社来的?”

她说过自己的名字;不知为什么,她很高兴他并没有认出她来,而她也有意不说明。“我没说我是从报社来的,”她回答说,“由于我个人的原因,我想了解那家发动机厂的一些情况,并不是为了出版。”

“哦,”他看上去有些失落,沉着脸继续说下去,仿佛她是故意冒犯了他而有罪一样。“我觉得你是提前来采访的,因为我正在写我的自传。”他指了指桌子上的纸,“而且我有很多想说的。我想——哦,糟糕!”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叫道。

他冲到炉子前,掀起锅盖,恨恨地搅了搅炖着的东西,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这些举动。他把湿湿的汤匙朝炉子上一扔,也不去管油汤会滴进煤气炉里,就返回到桌旁。

“是啊,假如谁给我个机会的话,我就要写我的自传,”他说道,“我不得不去忙这种事的时候,怎么能把精力集中到重要的工作上呢?”他朝炉子那边晃了晃脑袋。“朋友,哈!那些人这么想只是因为他们拉我下水,能像剥削中国苦力那样剥削我!就因为我没别的地方可去,我过去的这些好朋友们,他们可是轻松了。他在家里连一个手指头都不动,只会整天坐在他的店里,那么个小破文具店——它的重要性能和我正在写的这本书相比吗?而她出去逛商店,让我替她看着炖锅。她知道写作的人需要安静和注意力集中,可她在乎吗?你知道今天她干了什么吗?”他神秘地将身体从桌子另一边俯过来,指着池子里的盘子,“她去逛市场,把早晨的盘子都留在池子里,想让我洗。哼,我要气气她,就留它们在那里,一动不动。”

“能否允许我问几个有关发动机厂的问题?”

“别把那家发动机厂想成是我生活里唯一的东西。我以前担任过许多重要的职务。我在不同的阶段与生产手术器械、纸箱、男士帽子和吸尘器的企业都保持着固定的联系。当然,那些玩意没给我带来什么机会。不过发动机厂——那才是我的一次好机会。我等的就是这个。”

“你是怎么把它收购的?”

“它注定就是我的,是我的梦想成真。那家厂被关闭了——是破产。杰德·斯塔内斯的后代们很快就经营不下去了。我不清楚究竟是因为什么,不过里面一直有些事不太对劲,所以那个公司就破产了。铁路的人把他们的支线停了,那地方没人想要,没人出价去买。可这是一家好厂啊,所有的设备,所有的机床,所有让杰德·斯塔内斯发财致富的东西都在,那就是我想要的那种配置,那种属于我的机会。因此我找了几个朋友,一起组成了合并服务有限公司,攒了点钱。不过我们的资金不够,需要贷款来启动。这个投资绝对稳妥。我们是开创伟大事业的年轻人,对未来充满了热情和希望。可你认为会有人支持我们吗?没有。那些贪婪的特权人物才不会!没有人支持我们办工厂,我们又怎么能成功?我们没法去和那些把全部生产厂家都继承下来的小屁孩们竞争,对吧?我们是否也应该享受同样的权利呢?噢,别跟我提什么正义了!我就像狗一样拼命去找人给我们贷款,可麦达斯·穆利根那个混蛋却勒索我们。”

她坐直了身体,“麦达斯·穆利根?”

“是啊——一个长相和做事都像卡车司机的银行家。”

“你认识麦达斯·穆利根?”

“我认识他?我是唯一揍过他的人——并不是因为这能给我带来什么好!”

她忽然奇怪地感到心神不安,并纳闷起来——正像她对在海上发现漂流遗弃的船只,或者不知来自何处的光束射向天空感到好奇一样,她对于麦达斯·穆利根的消失也充满了好奇。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非要去解开这些谜,唯一的理由就是这些神秘根本就与神秘无关:它们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但已知的原因又都无法解释它们。

麦达斯·穆利根一度是全国最富有,也因此最受谴责的人。他的投资从来没赔过钱,简直是点石成金。“那是因为我知道该去点什么。”他说。他的投资方式让人捉摸不定:他拒绝做那些被认为是毫无风险的交易,却在其他的银行家都不会染指的风险项目上投入巨资。长久以来,他成为枪上的扳机,把一发又一发出人意料、叹为观止的取得商业成功的子弹射向全国各地。是他在里尔登合金刚起步时就注入了资金,里尔登因此得以完成了对宾夕法尼亚州一处废钢厂的收购。有位经济学家曾称他为厚颜无耻的赌徒,穆利根则说,“你永远富不起来的原因就是你认为我在赌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