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123/127页)
达格妮不抱希望地问道:“你了解他实验的情况吗?”
“不,我对技术上的事懂得很少。”
“他的同行朋友或同事里,你是否认识有谁或许熟悉他的研究呢?”
“没有。他在二十世纪发动机公司的时候,工作的时间很长,我们很少有在一起的时间,因此有时间我们总是在一块。我们根本没有社交生活。他从不把同事带到家里来。”
“他在二十世纪公司的时候,有没有和你提到过他设计的一种发动机,一种能够改变整个工业进程的全新发动机?”
“发动机?对,对,他说过几次。他说那是一个重要性难以估量的发明。可那不是他设计的,那是他一个年轻助手的发明。”
她看到了达格妮脸上的表情,然后缓缓地、怪异地补充了一句,话语中没有责备,只是伤感地自嘲,“我明白了。”
“噢,对不起!”达格妮意识到她的心情都反映在了脸上,显而易见的笑容像是如释重负后的叫喊。
“没事,我理解。你感兴趣的是那个发动机的发明。我虽然不清楚他是否还活着,可我至少没理由觉得他死了。”
“我会用半辈子来确定他还活着,并找到他,就是这么重要,哈斯亭太太。他是谁?”
“我不认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以及他的任何情况。我从来不认识我丈夫手下的任何人。他只说过他有个年轻的技术员,早晚有一天会彻底转变这个世界。我丈夫只关心人的才能。我觉得那是他唯一喜爱过的年轻人。他没那样说过,但我从他一谈起这个年轻助手的时候就看得出来。我记得——那天他告诉我那台发动机完成了——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是什么样的,‘而他才二十六岁!’那大约是杰德·斯塔内斯去世前的一个月,从那以后,他再没提起过那台发动机和那个年轻技术员。”
“你不知道那个年轻技术员的下落吗?”
“不知道。”
“能否建议一下怎么去找他?”
“不能。”
“难道没有任何头绪和线索能帮忙找出他的名字?”
“没有。你告诉我,那台发动机非常有价值么?”
“比我能给你的任何估计都更有价值。”
“这就怪了,因为,在我们离开威斯康星州几年后,我还想到过这件事,并且问我丈夫他提到过的那个伟大发明怎么样了,还要做些什么。他看我的样子很怪异,回答我说:‘没什么。’”
“为什么呢?”
“他不告诉我。”
“你能否记起任何一个曾在二十世纪公司工作过的人?任何一个认识那个年轻技术员的人?他的任何一个朋友?”
“没有,我……等等!等等,我想我能给你提供一条线索,我可以告诉你去哪里找他的一个朋友。我甚至连那个朋友的名字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的地址。这事说来很蹊跷,我还是来解释一下。有天晚上,大概是我们来这儿两年后,我丈夫要出去,而我那天夜里要用车,他就让我晚饭后到火车站的饭馆去接他。他没说是和谁一起吃晚饭。我开到车站的时候,看见他和两个人站在饭馆外面。其中一个很年轻,个子高高的,另一个是上了年纪的,看上去卓越不凡。我到哪儿都能认出他们来,他们的面孔让人一见就忘不了。我丈夫看到了我,就离开了他们。他们向站台方向走了过去。有列火车正在进站。我丈夫指着那个年轻人的背影说:‘看见他了吗?这就是我说过的那个小伙子。’‘是做发动机的那个?’‘就是他。’”
“他没再说别的?”
“没有,这是九年前的事了。去年春天,我到车页纳去看我哥哥。有一天下午,他带全家出去,开了很长的路,一直开到洛基山上一个很偏僻的地方,然后停在路边的一家饭馆旁。在吧台后面站着一个灰白头发的人,很特别。他给我们准备三明治和咖啡的时候,我一直盯着他看,因为我知道这张脸我以前见过,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我们继续开下去,过了那家饭馆好远以后,我想起来了。你最好还是去那里,是山里的八十六号公路,在车页纳的西边,靠近雷诺克铸铜厂的一个工业小区。这似乎挺怪的,但我可以肯定:那家饭馆的厨师就是我在车站见到的和我丈夫所崇拜的那个年轻人在一起的人。”
那家饭馆矗立在一条又长又陡的山路顶头。满目的山石和松柏顺着陡峭的断壁向下展开,直接天边的落日,景色倒映在饭馆的玻璃墙面上。山下已经昏暗,但饭馆内依旧留有一抹均匀而闪亮的光线,如同退落的潮汐身后未带走的一洼浅水。
达格妮坐在吧台的一角吃着夹心汉堡。这是她所吃过的食物中做得最好的,配料简单,但厨技不凡。两个工人的晚饭已经快吃完了,她在等着他们离开。
她打量了站在吧台后面的那个人。他又瘦又高,头发很有特色,这样的头发应该是在古代城堡或者银行高层人员的办公室里看到,可他的独特魅力就在于即使是在一家饭馆的吧台后面,他的这种特色看上去也很和谐。他穿着厨师的白上衣,像是身穿了一套礼服;他干活时的样子老练而娴熟,动作轻巧、聪明得一点多余的力气都不需多费;他的脸庞清癯,灰色的头发与他冷静的蓝眼睛色调正好搭配;在他彬彬有礼、不苟言笑的神情背后,有一股幽默的意味,但只是浅浅的,在人想去看清楚之前就倏然隐去了。
两个工人吃完饭,付款离开,各留了一角钱作小费。她看着他收起他们的盘子,把小费放进他白色的上衣兜里,擦拭着吧台,活儿干得快而不乱。随后,他转过身来望着她,眼神平常,并无意和她交谈。不过,她确信他早就留意到了她身上穿的纽约西装和高跟鞋,她身上带着的那种从不浪费时间的女人的气息;他冷静而富洞察力的眼睛似乎在告诉她,他明白她不是本地人,而他正在等着去揭开她的意图。
“生意怎么样?”她问。
“很糟。他们下个星期就要把雷诺克铸铜厂关掉了,所以我很快也要关门了,准备继续干点别的吧。”他的话音清晰,带着惯有的诚恳。
“去哪儿?”
“我还没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