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126/127页)

在头版,经济计划和国家资源局的首席协调员韦斯利·莫奇在报上所说的“出人意料的,在全国紧急状态的名义下”签发了一系列规定,内容占据了整整一栏:

全国的铁路公司被勒令将所有列车的最高时速降低到每小时六十英里——将所有的列车长度降低到六十节车厢——在由邻近的五个州所组成的分区内,各州之间要保持行驶同样的列车次数,为此,全国的分区正在进行。

全国的钢铁厂被勒令,任何一种金属合金的最大产量不得超过其他同等规模钢厂的另外的合金产量——须将任何一种金属合金的合理数量提供给所有希望得到金属合金的顾客。

全国所有的生产企业,无论形式和规模如何,都被严禁从目前的所在地搬迁,除非得到经济计划和国家资源局的特别批准。

为补偿国家铁路所负担的相关额外费用,以及“缓冲调整的过程”,宣布对所有铁路债券的本金和利息,无论是否已经保险,能否转换,都可以延期到五年后再给付。

为拨出资金给相关人员以保证这些规定的实施,对科罗拉多州征收特种税,“因为该州最有能力帮助那些贫困州承担全国紧急状态所带来的冲击”,税收来自科罗拉多工业总销售额的百分之五。

她发出的惊呼声是她以前从来不曾有过的,因为她自己总是用勇气去回答一切——但她看见几步之外正站着一个人,她并没把他看做是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她的叫喊是因为她想要找到解释,而他则是一个人。

“我们怎么办?”

流浪汉苦笑着耸了耸肩膀:

“谁是约翰·高尔特?”

最令她感到害怕的,不是塔格特公司,不是想象中被绑在刑架上越拖越远的汉克·里尔登——而是艾利斯·威特。有两幅画面横扫了一切,填满了她的意识,令言语无处立足,使思索失去了时间,成了她还未及去问就劈头响起的回答:艾利斯·威特在她桌前恨恨不平的身影,他说着:“你现在可以毁掉我,我或许会完蛋;但如果我完蛋的话,一定会把你们所有的人都拉上。”——还有艾利斯·威特把酒杯摔碎在墙上时猛烈转动的身体。

这些画面留给她的唯一意识就是感到某种难以想象的灾难正在逼近,以及感到她必须要抢在它们前面。她必须赶到艾利斯·威特那里去阻止他,她不清楚她要防止的是什么,只知道她必须去拦住他。

因为她曾在大厦的废墟下忍受过,曾被狂轰滥炸得支离破碎,但只要她还活着,她就明白不管一个人感觉如何,最首要的必须是行动——因此,她跑过站台,找到了站长并命令他:“让五十七号车等等我!”——然后跑进站台尽头黑暗之中的一个电话亭,把艾利斯·威特家的电话号码告诉了长途接线员。

她靠在电话亭的墙上,闭着眼,听着金属急速地振动,那是某处正在响起的铃声。没人接。铃声痉挛般地响个不停,像钻头一样穿透了她的耳朵、她的身体。她不自觉地紧抓着听筒,仿佛那仍然是某种联系的方式。她希望这铃声更响一些,忘记了她所听到的并不是在他家里响起的铃声。她完全不觉地大喊道,“艾利斯,不要!不要!不要!”直至她听见接线员冰冷责备的声音传来,“对方没有接听。”

她坐在五十七号列车一节车厢的车窗前,听着车轮在里尔登合金轨道上的滚动声。她坐在那里,任身体随着列车的行进摇晃着。漆黑的车窗外是她不愿意去看一眼的原野。这是她第二次搭乘约翰·高尔特铁路,而她努力着不去想那第一次。

债券的持有人们,她想道,约翰·高尔特铁路的债券持有人们,他们冲着她的信誉才把他们的钱、他们日积月累的积蓄和劳动所得投了进来,他们相信她的能力才冒了这个风险,他们依赖着她和他们自己所做的工作——而她却被搞得背叛了他们,让他们陷入了掠夺者的圈套:运输将失去列车和血液,约翰·高尔特铁路只是一条吸管,成全了吉姆·塔格特,不劳而获地就把他们的财产吸到了他自己的腰包里,作为交换,他让其他的人再去吸榨他的铁路——约翰·高尔特铁路的债券,这个到今天上午还一直是股东们的安全和未来的信心保证,不到一小时,就成了没人愿买的一堆废纸,毫无价值,毫无希望,毫无力量。把力量用于关门,用于停下国家最后的一线希望的车轮——而塔格特公司并不是一个靠着它工作所生产出的血液来生存的植物,而是昙花一现的食人者,吞噬着还未出生的下一代的远大前程。

对科罗拉多的征税,她想,向艾利斯·威特征的税,是为了那些工作要靠着他,却又让他活不下去的人们,那些时刻盯着不让他得到一列火车、一节车皮、一根里尔登合金钢管的人们的生存——艾利斯·威特,被剥夺了自卫的权利,没有话语权,没有武器,更糟的是:他被变成了自我毁灭的工具,变成了一个毁灭他自己的支持者,还为他们提供粮食和武器——艾利斯·威特,被他燃烧的能量所做成的绳索勒住了他自己——艾利斯·威特,这个曾想要发掘无穷的页岩石油、谈论过第二次文化复兴的人……

她弯下身子坐在那里,头枕着胳膊,瘫在车窗边上——而此刻,那些蓝绿色的铁轨、山峦、峡谷、科罗拉多新兴的城镇,正在黑暗中驶过,没有被看到。

突然的刹车震动让她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这并不是计划中的停靠,小镇的站台上挤满了人,都在朝一个方向望去。她身边的乘客们全都挤到窗前,向外张望着。她猛地站起来,跑过走道,下了台阶,站在了冷风扫荡的站台上。

在她还未看到它的刹那之间,伴随着她压过人群噪声的尖叫声,她已经明白,她早就知道自己要来看的是什么了。在群山的缝隙之间,腾空而起的闪光照亮了夜空,在车站的房顶和墙壁上摇曳晃动。威特石油所在的山丘已经是一道密集的火幕。

后来,他们告诉她艾利斯·威特消失了,除了他在山脚下的木杆上钉的一块板子,什么都没有留下;她看着他在板子上的笔迹,感觉自己几乎知道会是这样的话:

“我依当初发现它的样子把它留下。拿走吧,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