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62/127页)

她注视着他好一会儿,才说:“谢谢,艾利斯。”

他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她一直望着他走过大桥,登上长长的山路,向井架走去。

“他觉得这地方是他的,对不对?”

她吃了一惊,转过身来。本·尼利走到了她的身边,正用大拇指指着艾利斯·威特。

“什么地方?”

“这条铁路啊,塔格特小姐,你的铁路啊,还有全世界也说不定,他想的就是这些。”

本·尼利长得胖墩墩的,阴沉的脸上肌肉松弛,他的眼神偏执而空虚,在雪地泛起的发蓝的光线下,他的皮肤看上去和黄油有几分像。

“他干吗总在这里转来转去的?”他继续说着,“好像就他知道怎么干活似的,臭显摆什么,他以为他是谁?”

“上帝在诅咒你。”达格妮不疾不徐地说,嗓门也没有提高。

尼利永远也搞不懂她为什么会这么说,但他心里多多少少明白一点。令她大感意外的是,他并不吃惊,也什么都没说。

“去你那里,”她指了指远处的一节车厢,疲倦地吩咐着,“叫个人来做记录。”

“关于那些枕木,塔格特小姐,”他一边开始走,一边急忙地说,“你办公室的科曼先生已经同意了,他没提什么树皮的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觉得它们——”

“我说了,你得把它们都撤换掉。”

花了两个小时耐心地指示和解释后,她筋疲力尽地走出车厢,看到破旧的公路那边停着一辆小汽车,是一辆黑色双座,闪闪发亮的新车。在任何地方,新车都十分惹眼,因为并不常见。

她环顾周围,在大桥脚下看到了一个高高的人影,是汉克·里尔登,她可没想到会在科罗拉多碰到他。他手里拿着铅笔和小本子,像是全神贯注地在计算着什么。他的衣着也同他的车一样惹人注目,外面只是一件式样简单的风衣,头上戴着斜边礼帽,但质地极佳,昂贵得让人咋舌,在满眼衣着廉价低档的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更加不同凡响的是,这衣服他穿起来是那么的妥帖、自然。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向他跑过去,浑身的疲劳消失得无影无踪。紧接着,她记起自己自从那次晚会后再没见过他,便收住了脚步。

他看到了她,喜出望外地朝她摆了摆手,面带笑容,迎着她走过来。

“嗨,”他招呼着,“你是铁路重建后头一次来这里吗?”

“是三个月之内的第五次了。”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没人告诉过我。”

“我还以为你有一天会忍不住大哭呢。”

“哭?”

“是因为你到了这里,看到了这一切。那就是你的合金,觉得怎么样?”

他看了看四周,“假如你一旦决定不做铁路生意了,一定要告诉我。”

“你要给我个工作?”

“随时都行。”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你是半开玩笑罢了,汉克,我想,你是希望我来向你要工作,让我做你的雇员,而不是客户,然后对我下命令。”

“是啊,我会这样的。”

她脸色一沉,说道:“别丢掉你的钢材生意,我不会答应给你在铁路上找什么工作的。”

他放声大笑,“你想都别想。”

“什么?”

“我认定的事,你别想赢。”

她沉默了,这句话让她感到如受一击,并不是精神上的,而是一种涌遍全身,让她说不出也道不明的愉悦的感觉。

“顺便提一句,”他接着说,“这不是我第一次来了,我昨天也在这里。”

“是吗?来干吗?”

“哦,我来科罗拉多是办自己生意上的一点事,因此觉得应该过来看看。”

“你有什么目的?”

“你为什么觉得我有目的呢?”

“你不可能只是浪费时间过来看看,而且是两次。”

他笑起来,“不错,”用手一指大桥,“我是为这个。”

“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它该进废品堆了。”

“你觉得我不清楚这一点吗?”

“我看到了你为这座桥订的里尔登合金部件的规格,你是在浪费自己的钱。你那个只能顶一两年的权宜之计,而它和新的里尔登合金大桥相比,花费所差无几,我不懂你为什么还要费劲去保留这个该进博物馆的东西。”

“我想过里尔登合金大桥的计划,并且让我的工程师们做了预估。”

“他们怎么说?”

“两百万美元。”

“我的天啊!”

“你觉得要多少?”

“八十万。”

她看着他,知道他从不会随便说。她尽量保持住镇静,问道:“怎么做?”

“就像这样。”

他给她看笔记本,上面有他断断续续的记录,许多的图表,几张粗略的草图。他还没讲解完,她就明白了他的设想。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坐了下来,坐在了一堆被冻住的木料上,她的腿隔着粗糙的木板,感到寒意穿透了薄薄的袜子。他们一起俯身研究的那几片纸,极有可能会决定成千上万吨的货物跨越半空的一道鸿沟。他用高亢清晰的声音,讲述着桁架、拉力、负荷和风压。这将是一座跨度达一千二百英尺的单体桁架桥,他设计出了一种还从未出现过的新式桁架,如果没有里尔登合金的强度和轻盈,这样的设计是不可能实现的。

“汉克,”她问道,“你是在这两天里就把这个设计出来了吗?”

“噢,不,在里尔登合金研制出来之前很久,我就‘发明’出来了,是在生产桥梁用钢材的时候想出的主意,我想要的金属,其中一个功能就是要能做到这一点,这次来这里,就是想亲自看一看你的这个难题。”

他看到她缓缓地用手捂住了眼睛,嘴角浮现出酸楚,仿佛她是和什么东西进行了一场吃力而毫无价值的战斗,而现在她正拼命把这东西消灭掉。他笑了。

“这只是草案,”他说,“但我相信你看到它的前景了,嗯?”

“我没法把自己看到的都一一告诉你,汉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