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65/127页)

“在新的里约诺特铁路线上通车。”

他沉默了良久,看上去异常沮丧。这让她感到不可思议:他没有幸灾乐祸,没有借助他喜欢的那些权威的意见来压她,他似乎是希望获得信心。

一辆车疾速地超了过去,她只来得及瞄了它一眼——平稳自如的速度和闪亮的车身。她知道这车的来历:哈蒙德,科罗拉多州。

“达格妮,我们……我们的铁路线能按时完工吗?”

很少听到他的声音有这样毫无掩饰的感情色彩,是再清楚不过的动物的那种恐惧的声音。

“如果我们不能的话,这座城市就完了。”她回答说。

汽车拐了个弯。在城市上空黑压压的楼顶上,她看到那个巨大的日历,被雪白的照明灯打亮,上面显示着:一月二十九日。

“丹·康威是个混蛋!”

他忍无可忍一般地吐出了这句话。

她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为什么?”

“他拒绝把凤凰·杜兰戈在科罗拉多州的铁道卖给我们。”

“你没去——”她不得不停住,强忍着把语调放平缓,而不是去叫喊,“你不会去找他要这个吧?”

“我当然去了。”

“你不会认为他……会把它……卖给你吧?”

“干吗不会?”他又恢复了歇斯底里好斗的样子,“我比所有人出的价钱都好,我们可以省去把它扒掉运走的费用,原样使用。这对我们来说也是很好的公关——我们听取了大众意见,正在放弃里尔登合金铁轨,是表达我们良好愿望的一个千金难买的机会。可那个混蛋拒绝了,还声称连一尺铁轨也不会卖给塔格特公司。他正在零敲碎打地见人就卖,卖给阿肯色州,或者北达科他州的小破铁路公司,甚至不惜赔本,比我给他的价钱低得多,这个混蛋!连钱都不想挣了!你真是应该瞅瞅那些家伙们,像秃鹫一样围在他身边,他们知道,要买这么便宜的铁轨,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她把头压得低低的坐着,简直无法忍受再看到他的那副嘴脸。

“我觉得这是和反狗咬狗决议的宗旨背道而驰的,”他愤愤地说,“国家铁路联盟的本意是要保护重要的铁路系统,而不是保护北达科他州的那些乡下玩意。可惜,我没法让联盟对此进行表决了,因为他们都一窝蜂似的跑到了那里,在互相竞价收买那条铁路!”

她极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明白你为什么想让我为里尔登合金辩护了。”

“我不知道你在——”

“闭嘴,吉姆。”她平静地说。

他好一阵没有做声,然后把脑袋缩回来,不服气地懒懒说道:“你最好还是讲得漂亮一点,因为伯川·斯库德的嘴巴可不饶人。”

“伯川·斯库德?”

“他是今晚的演讲人之一。”

“之一……你可没和我说过还有其他的演讲者。”

“呃……我……这有什么区别呢?你不是怕他吧?”

“纽约商会……而你居然邀请了伯川·斯库德?”

“为什么不呢?你不觉得这是步好棋吗?他对生意人其实没什么恶意,也接受了邀请。我们得大度一些,听取各方面的意见,也许还能把他争取过来……呃,你瞪什么眼睛?你会把他打倒的,对不对?”

“……把他打倒?”

“是通过声音,电台会广播的,你和他要辩论的题目是:里尔登合金是不是贪得无厌的致命产品?”

她向前一探身,拉开了分隔前后排座位的玻璃,命令道:“停车!”

她没听见塔格特在说些什么,隐约觉得他是在大声喊叫着:“他们在等着呢!……晚餐有五百人参加,是全国性的活动啊!……你不能这么对我吧!”他拉住她的胳膊,叫道,“为什么呀?”

“你这个大傻瓜,是不是觉得我认为他们的问题还值得一辩?”

车停了下来,她跳出车门,跑掉了。

过了一会儿,她最先感觉到的是脚下的凉鞋。她像平常那样慢慢地走着,黑色缎面凉鞋的鞋底踩着冰块的感觉很奇怪。她把散到额头的头发拢到脑后,感到冰雨正在掌心慢慢地融化。

她平静了下来,不再有狂怒,只感到沉重的疲惫。她的头微微地发痛,感觉到饿了,才记起来她是准备在商会上吃晚餐的。她继续走着,却没有胃口,她想找个地方喝杯咖啡,然后叫出租车回家。

环顾四周,她没看到有出租车,这里不像是什么好的街区,她很陌生。街道对面是一大片空地,那是一个被废弃的公园,被高楼和工厂的烟囱环绕着。她看到从几间破烂房子的窗户中透出的几点灯光,几家又小又破的店铺已经关了门,雾气弥漫的东河就在两条街以外。

她掉头向市中心走去,前面是一座黑乎乎的废弃建筑,很久以前,这里曾是一座办公楼,透过裸露的钢架和坍塌的砖头废墟的缝隙,她看到了夜晚的天空。在废墟的阴影里有一家小餐馆,如同一片草叶在死去的庞然大物脚下求生。餐馆的窗户里亮着灯光,她走了进去。

餐馆里面,镀铬条包边的就餐柜台很干净,有一具锃亮的煮炉和咖啡的味道。几个无所事事的人坐在台前,台子后面是一个壮实的老人,干净的白衬衣袖口一直挽到胳膊肘上。温暖的气息让她更感到了自己身体的寒冷,她裹紧了身上黑色的丝绒披肩,在柜台前坐下。

“请来一杯咖啡。”她说道。

人们漠然地打量着她,似乎对一个身着晚装的女人来到这个贫民窟里的餐馆并不觉得诧异。这些日子里,人们对所有的事都没了兴趣。店主转身过来,淡然地为她倒着咖啡,在他的麻木漠然之中,是不问一切的怜悯。

她分不出柜台前这四个人是乞丐还是工人,这些日子以来,从他们的穿着和举止上已经一点也分辨不出来。店主在她面前放了一杯咖啡,她用两只手捂着杯子,享受着温暖。

她看看四周,出于习惯地边算计边想着,多好啊,只花一角钱就能买到这些。她的目光从不锈钢咖啡煮炉的圆桶看到铁的平底锅,从玻璃架看到瓷釉的水池,看到搅拌器的镀铬钢刃。店主正在烤面包片,她很惬意地看着精致的传送带缓缓地移动着,把面包片送到发红的电炉盘上。接着,她看到烤面包机上印着的商标:马氏,科罗拉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