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97/127页)
“什么都不重要。”
她简直不敢相信地瞪着他,“还从来没人说出你今晚这种话!”
“我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的,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这辈子,也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他吃惊地发现,她正以一种别人从未给过他的关切冲他打量着。“你是累坏了,塔格特先生,”她诚恳地说,“他们都该去下地狱。”
“谁?”
“凡是那些拖累你的人。这样是不对的。”
“什么不对?”
“你的这种感觉不对。你是很不容易,可毕竟把他们都打败了啊,所以你现在应该享受一下自己的成果。”
“那么,你觉得我自己该怎么享受呢?”
“哦,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你今晚应该好好庆祝庆祝,搞个聚会,把那些大人物都叫来,有香槟,还有授予你城市钥匙之类的东西,就是特别出风头的那种庆祝——而不是你一个人转悠,干什么买纸巾这种没意思的事!”
“趁你还没忘,先把纸巾给我,”他递过去一毛钱,“至于搞聚会、出风头,你没觉得我今天晚上也许不想见任何人吗?”
她认真想了想,说道:“没有,我没想过,不过,我看得出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问题他都不知怎么回答。
“因为没人配得上你,塔格特先生。”她回答得非常简单,觉得本来就如此,没有一点恭维。
“你这么认为吗?”
“我觉得我不太喜欢别人,塔格特先生,至少是大多数人。”
“我也是,没一个喜欢的。”
“我想到像你这样的人——你可不知道他们会有多卑鄙,如果你不管的话,他们会有多想踩在你身上,让你一直驮着他们。我觉得这世上的大人物可以甩掉他们,不会总是当跳蚤的诱饵,不过我也许想错了。”
“跳蚤的诱饵,你什么意思?”
“哦,那只是我难受的时候说给自己听的——我得从那些很恶心,像是总被跳蚤叮咬的地方逃出去,但也许哪儿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跳蚤更大一些而已。”
“是大得多。”
她沉默不语,像是思考着什么,“有意思,”她有些伤感地自言自语道。
“什么事有意思?”
“我看过一本书,上面讲伟人总是不快乐的,越伟大就越不快乐。这对我根本就讲不通,可也许真是这样。”
“这比你能想象到的还要真实。”
她转头看着别处,流露出不安的神情。
“你为什么那么担心这些伟人?”他问道,“你是什么呢,是那种崇拜英雄的人吗?”
她回过身来看着他,从她依然十分肃穆的面孔上,他看到了她发自内心的笑容,这是他所见过的别人投给他的最动人的眼神了,而她回答的语气非常平静,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塔格特先生,还有别的什么值得崇拜么?”
一阵尖叫声突然响起,既不是铃,也不是嗡嗡的信号,刺耳得让人难以忍受。
她像被闹钟吵醒了一样,猛地晃了晃脑袋,然后叹了口气,“关门了,塔格特先生。”她惋惜地说。
“去拿你的帽子——我在外面等你。”他说。
她直愣愣地瞪着他,仿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这种可能。
“不是开玩笑?”她喃喃地。
“不是开玩笑。”
她欢快地转过身,飞一样地跑向员工区,把她的柜台和职责扔到了脑后,彻底忘记了女性在接受男人邀请时,表现得不能太积极。
他站在原地,眯起眼睛望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他并没有深究他自己的这种感受——从不确定某种感情,这是他生活中唯一坚持的原则,他只是去感觉,而现在那感觉很舒服,这对他就足够了。不过,这感觉是来自他说不出口的想法。他遇到过不少生活在下层的女孩子,她们总是装出一副崇拜他的样子,她们迫不及待和露骨的吹捧,用意再明显不过了。他对她们谈不上喜欢和讨厌,只是无聊地和她们逢场作戏而已。这个女孩子不一样,他心里暗暗地说道:这个小傻瓜是认真了。
他一边站在人行道旁的雨里,等得不耐烦,一边又觉得他今晚需要有这样一个人陪;他并不觉得这感觉有什么不对和矛盾的地方,他从不去把自己的需要弄清楚,因此就能避免那些没有明确和未说出口的东西发生冲突。
她出来的时候,他发现她高高扬起的脸上有一股羞涩。她穿的雨衣很蹩脚,更不协调的是她领口上别着的廉价装饰,以及与她的一头卷发并不搭配的小花绒帽。但奇怪的是,她高昂的头令这身装束很吸引人,这样的一身装扮,她也照样能穿出魅力。
“想去我那里喝点什么吗?”他问道。
她沉默而严肃地点了下头,像是不相信自己能找到更好的接受方式。随即,她没有看着他,而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你今晚谁都不想见,但是想见我……”这样庄重骄傲的语气,他还是头一次听到。
在出租车里,她默默地坐在他的身旁,看着旁边的高楼大厦。过了一会儿,她开口说:“我听说过这种事情会在纽约发生,但没想到会发生在我身上。”
“你是哪里人?”
“布法罗。”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她犹豫了一下,“我觉得有吧,在布法罗。”
“你觉得有,这什么意思?”
“我是离家出走的。”
“为什么?”
“因为我想如果我要干点什么的话,就必须得彻底离开他们。”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也发生不了什么事,这才是让我受不了的。”
“你什么意思?”
“嗯,他们……唉,我还是跟你说实话吧,塔格特先生。我老爸什么都不会干,我妈也根本不管,我们家七口人里面,只有我还打份工,其他人总是没运气,还老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我实在是受够了。要是不出去的话,我也会被传染上,和他们一样彻底烂掉。有一天,我就买了张火车票,没打招呼就走了,我打算出走,他们事先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她突然想起什么,不禁笑了出来,“塔格特先生,我坐的是塔格特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