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沃斯·托黑(第8/72页)

他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读报。他的秘书把一摞报纸整齐地堆在他的桌子上。他喜欢在报纸上看到有关考斯摩-斯劳尼克大厦或者是弗兰肯-吉丁公司的最新消息。

当看到今天早上的报纸对这两点只字未提时,吉丁皱了皱眉,但是他看到了一则埃斯沃斯·托黑的消息。这是个惊人的消息,著名慈善家托马斯·弗特的巨额遗产中,有十万美元遗赠给埃斯沃斯·托黑。“赠送给我的朋友和我的精神领袖——表彰他杰出的思想和对人类的真诚奉献。”埃斯沃斯·托黑接受了这笔遗赠并将之悉数转赠给“社会研究工作室”。那是一所进步学院,他在那里担任“作为社会象征的艺术”这门课的讲师。他曾经简单地讲解过,他不相信私人能传承学术,他拒绝进一步评论。“不,朋友们,”他说,“不说这个吧,”他又补充道,有一种破坏自己此时热情的感觉,“我最喜欢尽情享受奢华,我只想对吸引人心的事情畅所欲言,而我本人并非此范畴之列。”

彼得·吉丁看了这则消息,对托黑的行为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那样做。

继而,带着习惯性的烦躁,他思忖着,自己直到今天也没能和埃斯沃斯·托黑见上一面。托黑在考斯摩-斯劳尼克大厦比赛颁奖典礼后不久就去巡回演讲了。吉丁参加了那次盛大的聚会,但是因为他最最希望见到的人没有到场,于是感觉那次聚会没什么意思。托黑在专栏里从未提过吉丁的名字。像每天早上那样,吉丁满怀希望地翻到了《纽约旗帜报》上《微声》一栏,但是今天的题目却是“歌曲和一切”,讲的是民歌的重要意义如何在其他音乐艺术之上,以及合唱的重要意义如何在音乐会表演之上等问题。

吉丁扔下《纽约旗帜报》,站起身来,恶狠狠地走到办公室的另一头,因为他现在必须面对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他已经推迟好几个早上了,这个问题就是要为考斯摩-斯劳尼克大厦挑选一个雕塑师。几个月前,他将要放在大厦大堂里那个名为“工业”的巨型雕塑项目暂时交给了斯蒂文·马勒瑞。这项授权使吉丁很困惑,但这是斯劳尼克先生作出的决定,所以吉丁只能赞成。他已经与马勒瑞碰过面,并对他说:“您确实有非凡的能力,当然您还没什么名气。但是在完成这次委托任务后,您会声名鹊起的。像我们这样一幢建筑物,可不是随处可见的。”

他对马勒瑞没什么好感。马勒瑞的眼睛像是没扑灭的大火留下的黑洞,从不露出笑容。他只有二十四岁,开过一场个人作品展览会,但能够拿到的委托项目并不多。他的作品奇怪且充满力量。吉丁记得埃斯沃斯·托黑很久以前曾经在《微声》里说过:“如果不是建立在上帝创造了世界和人形的假设基础之上,马勒瑞先生塑造的形象应该是很不错的。如果我们用他的石雕人体作品来作为评判依据的话,把这项工作委托给马勒瑞先生,也许他会比上帝干得更出色。或者,他会比上帝干得还出色吗?”

斯劳尼克的选择一直让吉丁感到不解,直到他听说迪姆·威廉姆斯曾经和斯蒂文·马勒瑞同住过一间格林威治村的公寓。而斯劳尼克对迪姆·威廉姆斯的要求是来者不拒。马勒瑞被雇用了,开始设计,并且交上了“工业”雕塑的模型。当吉丁看到模型时,他知道这个雕像在他整齐典雅的大堂里看上去会像流血的伤口,像一抹燃烧的火焰。这个雕像是一个修长的赤裸人像,看上去似乎能在沙场上折断钢筋铁骨,冲破任何阻挡。它立在那里,像是一场挑战。它在人们的眼睛里留下了奇怪的印迹。它使周围的人们看上去比往常更为渺小而忧伤。看着那个雕像,吉丁觉得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理解了“英勇”这个词的含义。

他什么也没说。但是当模型送到斯劳尼克先生那里时,许多人愤慨地说出了和吉丁一样的感觉。斯劳尼克先生让吉丁再找一个雕塑师,并把决定权交给了他。

吉丁重重地跌坐在扶手椅上,向后靠去,打了个响舌。他琢磨着是否应该委托给波森,一位雕塑师,是考斯摩的总裁夫人沙普夫人的朋友,或者委托给潘默,他是由哈斯比先生推荐的。哈斯比先生正计划建一个价值五百万美元的新化妆品工厂。吉丁发现他非常享受这种犹豫的过程,他掌握着两个人的命运,还有许多其他有潜力的人的命运,他们的命运,他们的工作,他们的希望,也许还包括他们肚子里的食物。无论如何,他要按照他的意愿来挑选,随便找个原因,甚至不需要任何原因,他可以抛起一枚硬币,可以用自己马夹上的纽扣来定分晓。因为那些依赖于他的人的恩赐,他是一个伟大的人。

然后他注意到了那个信封。

信封就在桌上那堆信的最上面,普通且薄薄窄窄的。但信封的一角有《纽约旗帜报》的报头标志。他急忙将信封拿在手里,里面没有信,只有明天《纽约旗帜报》的一块校样。他看到了,在熟悉的埃斯沃斯·托黑的《微声》的标题下,用大字体、宽间距写了一个词作为副标题,一个词,因它的唯一而显得极其醒目,用省略的方式在对他致意。

“吉 丁”

他扔下报纸校样,随即又捡起,读了出来。这一大段尚未斟酌的文字使他激动。报样在他手中抖动着,他的前额拧成了紧紧的粉色疙瘩。托黑写道:

说伟大是一种言过其实,就像所有的言过其实一样,它必然导致无知。这使我们联想到膨胀的玩具气球,不是吗?但是,在很多场合下,我们不得不承认有近乎伟大的人和事——太接近了——接近我们笼统所指的伟大。这样一种伟大正在我们建筑界的天际隐隐浮现——体现在一个叫作彼得·吉丁的青年才俊身上。

公正地说,我们已经听到了很多关于他设计的著名的考斯摩-斯劳尼克大厦的报道,这一次,让我们超越建筑本身,来一睹那位把个性印在大厦上的建筑师的风采。

建筑物上没有任何个性的印迹,我的朋友,但这里却蕴含着伟大的个性。这是伟大而年轻的无私灵魂。它可以同化一切事物,并把它带回它的源头——它所来自的那个世界。这个灵魂因自己光辉的才华而得以自我完善。这样一个平凡的人出现了,不是孤身一人像个怪物,而是代表着所有同道中人,来实现他们自己的所有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