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尔·华纳德(第30/45页)
她注意到下面台阶上她的帽子,弯腰捡了起来。她伸出没戴手套的手,摊开手掌撑在台阶上。这块石头很老,磨得很光滑,覆着冰。她觉得这样摸它很舒服。她坐了一会儿,弯下腰,手掌抚摸着石头,感受着这些台阶——不管多少双脚在上面踩过——感受着他们,就像她感受着消火栓一样。
“洛克,你住在哪儿?”
“一家寄宿公寓里。”
“什么样的房间?”
“单间。”
“里面都有什么?什么样的墙?”
“某种墙纸,已经褪色了。”
“什么家具?”
“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张床。”
“不,详细告诉我。”
“有一个衣橱,然后是五斗柜,角落里是床,在窗子边,另一边是张大桌子——”
“墙边呢?”
“没有什么。我已经把从墙角到窗子的一切都跟你说了——我在桌子那儿工作。还有一把直背椅子,一把扶手椅,它们中间是一盏灯和我从没用过的杂志架子。我想就这些。”
“没有地毯?或窗帘?”
“我想窗子旁有些东西,有种地毯,地板上了蜡,是很漂亮的旧木头。”
“我想今晚在火车上我会想起你的房间的。”
他坐着望向街道对面。她说:“洛克,让我今晚和你在一起吧。”
“不行。”
她随着他的视线望向下面的粉碎机。过了一会儿,她问:“你是怎么得到这家商店的设计任务的?”
“店主看到了我在纽约的建筑,并且喜欢它们。”
一个穿工装的人走出了坑道,朝黑暗里的他们望来,叫道:“是你在那儿吗,老板?”
“是。”洛克回叫道。
“来这儿一会儿,好吗?”
洛克穿过街道走向他。她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但她听到洛克快活地说:“很容易。”然后他们两个踩着木板走到了坑道底部。那个人站在那儿谈着、指点着、解释着。洛克头向后仰去,看着正在升起的金属架。灯光洒在他的整个脸部,她看到了他专注的表情,不是微笑,但给了她一种关于能力,关于有条理的行动原因的快乐感。他弯下腰,拾起一个木片,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铅笔,一只脚站在一堆厚木板上,木片摊在他的膝上,迅速地画着,对那个人解释着什么,那人不住地点头,很高兴。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她感觉到了洛克和那个人、那个坑道里的所有其他人的关系,那是兄弟般的、坦诚的奇特关系,却不是她曾经听说过的、能够用语言说出来的那种。他画完后,把那个木片递给了那个人。
两人就某些事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然后他走回来,坐在台阶上她的旁边。
“洛克,”她说,“我想留在这儿,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神情专注地看着她,期待着。
“我想住在这儿。”她的声音有一种抵在河坝上的重量感,“我想像你一样住在这儿。不去碰我的钱——我要把它给任何人,给斯蒂文·马勒瑞,如果你愿意的话,给托黑的一个组织,都没关系。我会接受这里的房子——像这些中的任何一座——我为你守护着它——不要笑,我能——我做饭,洗你的衣服,擦地板。但你要放弃建筑。”
他没有笑。她只看到了准备接着听下去的不为所动的专注。
“洛克,试着理解,请试着理解。看到他们对你所做的一切,他们将要做的一切,我不能容忍。太伟大了——你和你的建筑以及你对此所感到的一切。你不能一直像这样,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正在走向某种可怕的灾难,这不会以任何其他的方式结束。放弃它吧,从事某种无意义的工作——像采石场。我们住在这儿。我们也许会很清贫,也许会一无所有。我们将只为我们而活着——我们知道自己是什么,自己知道什么。”
他哈哈大笑。她惊讶地听到在这笑声里有一丝对她的考虑——试图不笑,但是没能控制住。
“多米尼克。”他叫这个名字的方式使她很容易知道下面他要说什么,“我希望我能告诉你这是个诱惑,至少是暂时的诱惑,但它不是。”他补充说,“如果我很残忍,我会接受它。只是为了看看你多快就会求着我回到建筑行业。”
“是的……也许……”
“嫁给华纳德,和他结婚吧。这比你现在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好。”
“你介意吗?如果我们只是在这儿多坐一会儿……不谈那个……只是谈谈,就像一切都很正常一样……只是多年来半小时的休战……告诉我,你在这儿每天都做什么,你能记起的每一件事……”
然后他们谈着,好像空房子的台阶是悬在空中的飞机,看不到地面或天空,他没有看街对面。
然后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道:“一小时后有一趟去西部的火车。要我和你一起去车站吗?”
“如果我们走到那儿,你不介意吧?”
“好。”
她站起来,问道:“到——什么时候,洛克?”
他的手在街道上方挥动着。“到你停止恨所有这一切,停止害怕它,学会不再注意它。”
他们一起走向车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她听着他的脚步和着自己的脚步。她的视线和他们经过的墙齐头并进,像是紧紧黏附在一起。她爱这个地方,爱这座城镇和它的每一个组成部分。
他们走过一块空地。风把一张旧报纸吹到了她的腿上,似乎有意识似的紧紧粘着她,就像一只猫霸道的爱抚。她想,这个城镇的任何东西对她都有一种亲切感。她弯下腰,拾起这张报纸,折叠好,把它收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他问。
“在火车上读读。”她笨拙地说道。
他从她那里抢过报纸,撕碎了扔到草里。她什么也没说,他们继续向前走着。
一只灯泡悬挂在空空荡荡的站台上。他们等着。他站在那里仰看着将要出现火车的铁轨。当铁轨鸣响震动的时候,当车头灯的白球从远处喷射过来,在天空中静静伫立的时候,没有迫近,只是变宽和飞快地加速,他没移动,也没有转向她。飞驰的光柱把他的身影在站台上抛来抛去,让它扫过厚木板又消失了。有一瞬间,她看到他那又高又直的身体曲线映衬在刺目耀眼的白光之中。车头驶过他们,车厢格格地响,减慢了速度。他看着滚过的窗子。她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颧骨的大概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