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洛克(第35/79页)
“目前在设计通风管道,非常难以驾驭的通风管道。”
“为谁设计的?”
“客户……我现在什么样的客户都有。”
“有必要晚上加班吗?”
“是的——就为这些特别的人们,非常特殊的工作。甚至不能拿到办公室去。”
“你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别往心里去。我半睡半醒。”
她想,这是对华纳德的赞颂,那种可以臣服的信任——他像猫一般地放松下来——而猫除了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之外,是不会放松下来的。
“吃完晚饭后,我就把你一脚踢到楼上去,锁上门,”华纳德说,“让你睡上十二个小时。”
“好吧。”
“想早点起来吗?我们赶在太阳出来前去游一圈。”
“洛克先生累了,盖尔。”多米尼克尖声说道。
洛克用胳膊支撑着抬起上半身,看着她。她看见他的眼睛,直接而充满理解。
“盖尔,你把那些公交通勤者常犯的坏毛病全学会了,”她说,“把你这乡下人的作息时间强加给城里来的客人,人家会吃不消的。”她想,就让这一刻属于我吧——你向湖边走去的那一刻——别让盖尔把它带走,像带走其他一切一样。“你不能把洛克先生呼来唤去,好像他是《纽约旗帜报》的一个员工似的。”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洛克先生,还没有我更喜欢支使的人呢。”华纳德快活地说,“每当我想改掉这个习惯的时候。”
“你就要改掉了。”
“我不介意听从命令,华纳德夫人。”洛克说,“不介意像华纳德先生那样的人的命令。”
这一次,让我赢吧,她想,请让我赢这一次——那对你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它毫无意义,根本不意味着什么——可是拒绝他,看在那不属于他的片刻回忆的份儿上,拒绝他吧。
“我觉得你应该休息,洛克先生。明天你应该晚点起来。我会告诉仆人们不要去打搅你。”
“什么话!不,谢谢。我过几个小时就没事了,华纳德夫人。我喜欢在早餐前游泳。盖尔,你准备好以后敲一下门,我们一起下山。”
她看着面前延伸的湖面和群山,没有一丝人的痕迹,任何地方都没有第二座房子,只有湖水、树木和阳光,一个他们自己的世界,因此,她觉得他说得对——他们属于彼此——他们三个人。
科特兰德家园有六座五十层建筑,每一座楼都呈一个不规则的星形,臂膀从一个中央通风井伸出去。那些通风井里面包含电梯、楼梯、供暖系统和其他居住设施。那些公寓以大三角形的形式从中央向外辐射。臂膀之间的空间使得公寓三面都可以接触空气和阳光。天花板是提前浇铸成形的成品;内墙由塑胶合成的弹性花砖砌成,既不需要粉刷,又不需要上胶泥;所有的管道和电线都铺设在地板边缘的一个沟槽里,必要的时候,可以随时打开替换,无须支付高昂的费用;厨房和浴室都是作为完整单元用预制构件装配而成的;内部的隔墙都是轻金属材料做的,可以向四壁折叠,形成较大的空间,或者拉开来,以便分成更小的空间;几乎没有大厅和门廊需要打扫,这个地方的维护只需要最小的成本。整个设计方案是一个三角形的合成物。用混凝土浇筑而成的大楼造型复杂而结构简明;没有装饰,不需要任何装饰;整个外观具有一种雕塑的美。
埃斯沃斯没有看吉丁铺在桌上的设计方案。他瞪大眼看着那张透视图,目瞪口呆。接着,他扬起头,高声狂笑,说:“彼得,你是个天才。”他又说,“我想你确切地领会了我的意思。”吉丁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毫无好奇之感。“我花费了毕生时间想要去取得的成就,你成功地取得了。你在几个世纪来我们背后的人们浴血奋战努力尝试的事情上成功了。我向你脱帽致敬,彼得,怀着敬畏和钦佩之情。”
“看看设计方案吧,”吉丁无精打采地说,“每个单元的租金只有十美元。”
“我毫不怀疑,我没必要看。噢,对了,彼得,这个设计会通过的。别着急。它会被接受的。我向你表示祝贺,彼得。”
“你这个该死的傻瓜!”盖尔·华纳德说,“你在搞什么名堂?”
他把一份《纽约旗帜报》扔给洛克,一个版面折在外面。那一版上登着一张照片,配文是:“科特兰德家园建筑师图纸,即将在爱斯托尼亚兴建的耗资一亿五千万的联邦安居工程,吉丁-杜蒙特建筑师事务所设计。”
洛克瞥了那张照片一眼,问:“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得太清楚了。你以为我艺术陈列室里的艺术品是凭上面的签名收藏起来的吗?如果彼得·吉丁能设计这个,我就把今天出版的每一份《纽约旗帜报》都吃下去。”
“盖尔,这是彼得·吉丁设计的。”
“你这个傻瓜。你想干什么?”
“如果我不想理解你说的是什么,那我就理解不了,无论你说什么。”
“噢,你可以,如果我刊登一篇报道,大意是某安居工程是由霍华德·洛克设计的,那会成为一篇轰动的独家报道,也能跟托黑先生开个玩笑,那些见鬼的安居工程的幕后人物。”
“你要是发表那样的文章,我就告死你。”
“你真的会吗?”
“我会的。忘了这件事吧,盖尔。难道你没看出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吗?”
后来,华纳德把那张照片拿给多米尼克看,问她:“这是谁设计的?”
她看了看照片。“当然。”这就是她全部的回答。
“什么‘变化着的世界’,爱尔瓦?变成什么?从什么开始?谁在进行着这种变化?”
爱尔瓦扫了一眼放在华纳德桌子上的那篇社论——《变化着的世界中的母道》,他脸上呈现出焦虑,但更多的是不耐烦。
“盖尔,到底怎么了?”他满不在乎地嘟哝了一句。
“那正是我想知道的——到底怎么了?”他拿起校样,朗声读道,“‘我们所了解的世界已经消失了,毁灭了,自我欺骗是没有用的。我们无法回到那个世界去了,我们必须向前看。当今的母亲们必须通过拓宽自己的情感视野,把她们对于孩子的自私的爱提升到更高的层面上来,以此来包容每一个人的小孩。母亲们应该爱社区里、街道上、城市里、各国各州各民族的,以至整个广大的世界上的每一个孩子——确切地说,就跟爱自己的小玛丽和乔尼一样。’”华纳德挑剔地皱皱鼻子,“爱尔瓦……滔滔不绝地说教也可以。但是,干吗非得弄这样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