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亩庄园的小梅(第10/33页)

“波斯那一带的气候怎么样?”亨利问道。“海拔呢?”阿尔玛补充道。

“嗯,先生,这植物在平原上生长,”访客答道,“内部含有丰富的氨草胶,我告诉您,能榨取的量相当大。”“好,好,好,”亨利打断他,“你一直这么说,可我想我们得查证你的话,因为我发现除了那一点儿氨草胶,你几乎没带什么来当证据。不过,告诉我,你必须付给波斯官员多少?我是说送礼,才能换取在他们国家随处走动、随心所欲搜集草胶标本的特权?”

“他们的确要求一些礼物,不过似乎是小小的代价……”“惠特克公司从来不送礼,”亨利说道,“我不喜欢听到这种事。你在那里做什么,为什么要让别人知道?”“喔,先生,我们很难当走私者!”

“真的?”亨利扬扬眉毛说,“很难吗?”

“这植物在其他地方能不能种植?”阿尔玛突然插嘴,“您瞧,先生,每年派您去伊斯法罕从事昂贵的采集探险,对我们没有好处。”

“目前我还没有探险的机会……”“在印度卡提阿瓦半岛能不能种植?”亨利问道,“你在卡提阿瓦有没有人脉?”

“这个嘛,我不知道,先生,我只是……”“能不能在美国南部种植?”阿尔玛加入讨论,“需要多少水?”“阿尔玛,你知道,我对任何可能涉及美国南部的栽种事业都不感兴趣。”

亨利说道。

“可是,爸,大家都说,密苏里地区……”“说实话,阿尔玛,你能不能预见这位苍白可怜的英国小家伙在密苏里地区茁壮成长?”这位苍白可怜的英国小家伙眨眨眼睛,似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不过,阿尔玛越来越迫不及待地继续追问客人:“您认不认为,您谈到的植物可能和古罗马药理学家迪奥科里斯在《药物论》中提到的是同一种植物?那可真是件令人兴奋的事,是不是?我们藏书室里有一套迪奥科里斯出色的早期作品。您愿意的话,晚饭后我可以拿给您看!”

这时,比阿特丽克斯终于打断她十四岁的女儿,训斥她:“阿尔玛,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这么有必要让全世界知道你的每一个想法。在你用另一个问题质问你可怜的客人之前,何不让他先尝试回答第一个问题?年轻人,请再试一次。你想说什么?”

不过现在,亨利又说起话来:“你甚至没带插枝给我,是不是?”他质问这个不知所措的家伙——他这时候已经不知该先对哪个惠特克做出回答,于是错误地干脆谁也不回答。在随即而来的良久沉默中,所有的人都盯着他看。然而,年轻人依然吐不出半个字。

亨利一阵反感,打破沉默,转头对阿尔玛说:“啊,打消主意吧,阿尔玛。我对此人不感兴趣。他没把事情考虑清楚。可你看看他!他仍然坐在这里,吃我的饭,喝我的酒,还希望弄到我的钱!”

因此阿尔玛的确打消了主意,不再继续追问氨草胶、迪奥科里斯或波斯部落文化等问题。她容光焕发地转身对另一位绅士——并未察觉这第二位年轻家伙也吓得脸色发青——说:“我读到你了不起的论文,听说你发现了某种很不寻常的化石!你有没有办法把骨头和现代样本互相比较?你真的认为那是土狼的牙齿吗?你是不是还是认为那洞穴曾经被水淹没?你读过温斯顿先生最近发表的一篇关于原始洪水的文章了吗?”

与此同时,普鲁登丝——没被任何人发觉——冷静地转身面对她身边深受打击、刚刚被勒令闭嘴的英国年轻人,低声说:“请说下去。”

当天晚上就寝前,在晚间的结算和祷告后,比阿特丽克斯像每天一样,照例纠正两个女孩。“阿尔玛,”她开始说,“礼貌的对话不该是像一场拼命奔向终点的比赛。

有时候,让你的交谈者说完他的想法,或许你会发现,这是件对你有益而且文明的事。身为一个女主人的价值,在于展现宾客们的才华,而不是吹嘘自己的才华。”

阿尔玛抗议起来:“可是……”比阿特丽克斯打断她,继续说:“此外,一旦有人开了玩笑、造成娱乐效果后,没有必要笑得太过分。我最近发现,你笑得实在太久。我没遇过哪个名声很好的女人,像鹅一样嘎嘎地叫。”

随后,比阿特丽克斯转身面对普鲁登丝。“至于你,普鲁登丝,你不参与令人讨厌的闲言碎语虽然令我赞赏,可是完全避开交谈又是另一回事。访客会觉得你是个蠢丫头,而你却不是。如果大家以为我的两个女儿只有一个有能力说话,会让这个家不幸蒙羞。羞涩——我跟你说过很多次——只是另一种虚荣。改掉吧。”

“我道歉,母亲,”普鲁登丝说道,“我今天晚上身体不适。”

“我相信你是认为自己今天晚上身体不适。晚饭前,我才看见你手上拿了一本通俗诗集,快快乐乐消磨你的阅读时光。能在晚饭前阅读通俗诗集的人,不可能才一个小时过后就身体不适。”

“我道歉,母亲。”普鲁登丝又说一次。“普鲁登丝,我还想跟你谈谈爱德华·波特先生今晚在餐桌上的举止。你不该让那男人一直盯着你看。这种全神贯注的表现,对大家都是一种侮辱。你必须学习跟他们聪明坚决地谈论严肃话题,终止他们的这种行为。比方说,你如果和波特先生讨论俄罗斯战役,或许他就能提早从神魂颠倒中清醒过来。只是乖巧是不够的,普鲁登丝,你还得让自己变聪明。身为女人,你的道德意识当然永远比男人高尚,可是,如果你不磨炼自己的才智来捍卫自己,那你的道德对自己也没什么用处。”

“我了解,母亲。”普鲁登丝说道。

“什么东西都不如尊严重要,女孩儿们。时间将证明谁有尊严,谁没有。”

惠特克家的女孩,如果——像盲人和跛子一样——学会如何互相帮助、弥补彼此的弱点,她们的生活或许会愉快一些。然而,她们在沉默中一瘸一拐地并肩而行,各自在自身的缺陷和困扰中摸索前进。

值得称赞的是——而这也得归功于她们的母亲使她们保持礼貌——两个女孩没有让对方不愉快过。她们从来不曾恶言相向。她们手挽手走在雨中,共撑一把伞。她们站到门边,彼此都愿意让对方先过。她们给彼此留下最后一块糕点,或是最接近温暖炉火的最佳位置。她们送给彼此合适贴心的圣诞礼物。有一年,阿尔玛买给普鲁登丝——她喜欢画花(画得美,却不精确)——一本漂亮的植物插图作品,名为“每位女士都是自己的绘图大师:花卉画新论”。同一年,普鲁登丝给阿尔玛做了一个精致的绸缎针垫,用的是阿尔玛最喜欢的紫红色。因此,她们的确试着体贴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