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亩庄园的小梅(第12/33页)

好,有些人或许会质疑,一个正派、未婚的十六岁女孩,是否真该在没有任何监督的情况下,单独留在未经审查的书海当中,穿梭在这些大量涌入的豪放思考中。或许是比阿特丽克斯认为自己已经完成对阿尔玛的教育,成功塑造出一个看上去务实得体、肯定懂得如何抗拒腐化思想的好女孩;或者比阿特丽克斯并未彻底想过,阿尔玛打开这些箱子时,可能发现什么样的书;或者比阿特丽克斯相信,阿尔玛的寻常容貌和笨拙举止,使她对于——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感官体验,具有免疫力;或者比阿特丽克斯只是越来越粗心,她已经年近五十,患有偶发性的晕眩和精神涣散的病症。

总之,阿尔玛独自一个人,就这样发现了那本书。

她永远不会知道,这本书是出自谁的藏书室。阿尔玛在一个没有标记的箱子里发现这件东西,箱子里还有一些不起眼的作品,多数是医学性质的—— 有些是盖伦的标准著作,有些是希波克拉底的近期译本,没什么新鲜或令人兴奋的东西。不过,在这些书当中,有一本厚实、小牛皮装订的作品,名为“事事质疑”,是一位匿名作者所写。如此逗趣的书名:“带点儿盐”。起初,阿尔玛以为这是一部关于烹饪的专著,类似十五世纪威尼斯再版、白亩庄园已纳入收藏的四世纪著作《论厨艺》。但是快速翻阅该书后,发现此书是用英文写成,书中没有任何给厨师参考的插图或列表。阿尔玛打开第一页,她读到的内容,使她的心为之震动。

“我想不明白,”匿名作者在引言中写道,“吾等生来即被赠予最美妙的阴茎和阴道,最小的孩子都知道这些东西代表纯粹的喜悦,而我们却必须打着文明的旗号,假装是可憎之物——绝不可触摸,绝不可与人分享,绝不可享受! 然而,我们为什么不该在自己和同伴的身上,探索这些肉体的赏赐?唯有我们自己的思维,才会阻止我们享受这些销魂乐事,唯有我们对‘文明’的人为观念,才会阻止这些简单的娱乐。我那曾经禁锢在严谨礼仪当中的思维,多少年来已经被无与伦比的肉体享乐抚弄开来。事实上我发现,肉欲的表达,可以被当作艺术来追求,只要用我们对音乐、绘画和文学的相同执着来实践。

“以下的文章,可敬的读者,是我个人风流探险生涯的真实回顾,有些人可能会称之为下流,可我却是从年轻时代就开始快乐地、在我看来也是无害地追求。如果我是虔诚之徒,被羞耻所困,或许我会把这本书称为‘忏悔录’。然而,我并不苟同感官之耻,而我的调查也同样显示,世界上的许多人类族群,也不苟同感官行为之耻。我逐渐领略到,缺乏这种羞耻心,其实才是我们作为人类物种的自然状态——不幸遭文明扭曲的状态。因此,我绝不是在忏悔自己不寻常的故事,而只是在披露而已。我希望,也相信,我披露的故事将被视为一种指南和消遣,不仅给绅士们看,也给具有冒险精神、受过教育的女士们欣赏。”

阿尔玛合上书。她认识这个声音。当然,她并不认识作者本人,但是她认得他的类型:一位有学识的文人,经常在白亩庄园用餐的那种人。这种人可以轻松写上四百页的文章,谈论蚱蜢的自然哲学,可是在此情况下,却决定写四百页谈论自己的感官探险。这种认同感和熟悉感,不仅困惑着阿尔玛,也吸引了阿尔玛。这种论著的作者如果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绅士,用的是受人尊敬的口气,那是否也能让此书成为受人尊敬的著作?

比阿特丽克斯会怎么说?阿尔玛立刻猜到。比阿特丽克斯会说,这本书不正当、危险、可憎,是一种悖德的无稽之谈。比阿特丽克斯会想把这本书销毁。普鲁登丝要是发现这样的书,会怎么做?普鲁登丝连碰也不会想碰。如果普鲁登丝因某种原因而取得这本书,她也会乖乖交给比阿特丽克斯销毁,可能还会因为一开始就接触这本书而受到严厉的惩罚。可是,阿尔玛不是普鲁登丝。

那么,阿尔玛会怎么做?阿尔玛决定,她会销毁这本书,而且不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事实上,她此时此刻就会销毁它。就在这个下午。一个字都不再读。她再次把书打开,随手翻开一页。她再次和那个熟悉、可敬的声音相遇,谈论最不可思议的话题。“我想知道,”作者写道,“女人在什么年龄失去接受感官享受的能力。我的妓院老板朋友——过去在许许多多实验上协助过我——跟我提过一位妓女,她从十四岁到六十四岁,一直十分享受自己的职业,如今她年届七十,住在离我不远的城市。我写信给这位女子,她回了一封坦率温暖、饶有情趣的信。在一个月间,我去探望她,她让我检验她的生殖器,与年轻女人的生殖器没有明显差异。她证明自己依然很有享乐的能力。她用自己的手指头和涂在她情欲之瓣上的少许坚果油抚摸自己,直到狂喜之境……”

阿尔玛合上书。这本书绝对不能留下来。她会在厨房的火炉烧掉这本书。不是在今天下午可能引人注意的时候,而是在今天晚上。

她又翻开书,再次随手翻开一页。“我认识到,”平静的叙述者继续写道,“有些人通过定期鞭打赤裸的臀部而身心受益。许多时候,我目睹这一做法使人精神振奋,无论男女,我猜想,这或许是我们处理忧郁症和其他心理病症所能掌握的最有益健康的治疗方式。整整两年,我和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少女交往,一个帽商的女儿,她天使般纯洁的乳房,在接受反复鞭笞后,变得坚定刚强,鞭子的滋味定期抹去她的愁苦。如前所述,我曾经在自己的办公室放了一张精致的躺椅,是我从一家上好的伦敦家具商那儿订制的,特别安装了绞盘和绳子。这位少女最喜欢被牢牢绑在这张躺椅上,把我的那话儿含在她口中,像小孩子享受糖葫芦一样吸吮我,而一位同伴……”

阿尔玛再次关上书。任何一个头脑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都会立即停止阅读这玩意儿。可是,阿尔玛肚子里的好奇之虫是怎么回事?渴望天天吸取新颖、奇异、真实的事物,是怎么回事?

阿尔玛再次把书打开,又读了一个小时,心中充满兴奋、疑虑和混乱。她的良心扯着她的裙褶,恳求她停止阅读,可她却停不下来。她在这本书上发现的东西,令她感到懊恼、无力、窒息。在她以为自己就要因为脑海中这些汹涌起伏的混乱思绪而真的晕厥过去时,她终于使劲儿合上书,把它锁入那个无害的书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