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骚乱的信息(第31/46页)

接下来的每个晚上还是一样。安布罗斯和阿尔玛暗自脱去衣服,回到床上,面对彼此。他亲吻她的手,夸耀她的好,吹灭了灯。而后,安布罗斯像童话里的神仙一样,沉沉入睡,阿尔玛却默默躺在他身旁,忍受煎熬。日子久了,唯一不同的是,阿尔玛终于可以一个晚上断断续续睡上几个小时,只因为精疲力竭让她累得瘫倒下来。然而纠结缠绕的梦以及一阵阵不安、漫游、惊醒的思考,惊扰了她的睡眠。

在白天,阿尔玛和安布罗斯一如从前,是学习和沉思的同伴。他似乎从未这么喜欢过她。她木然地做着自己的工作,也帮忙他的工作。他一直想在她近旁——尽可能地靠近,他似乎没有察觉她的烦恼。她试着不显露出来,她一直希望有一线转机。又过了几个星期,十月来临,夜晚转凉,没有任何改变。

安布罗斯对他们的婚姻形式,看起来安详自若,阿尔玛——有生以来第一次——担心自己就要疯了。她是这么想狠狠蹂躏他,他却只要亲吻她左手中指关节下方一平方英寸的皮肤,就已经心满意足。她对婚姻本质的认识是否有误?这是不是一场骗局?身为惠特克,想到自己被当成傻子玩弄,令她怒火中烧。可是当她望着安布罗斯那张最不可能是恶棍的脸,她的怒气再次回到愁苦的困惑当中。

到了十月初,费城享受着最后几天的小阳春。早晨是料峭的秋寒、蔚蓝的天空,午后则风和日丽、慵懒轻松。安布罗斯仿佛比以往任何时候更为受鼓舞,每天早晨就像从大炮中射出一样跳下床来。他居然让兰花房里一株罕见的香花指甲兰开了花。亨利多年前从喜马拉雅山麓引进这株兰花,却从来没有开过一个花苞,直到安布罗斯把兰花从地上的花盆中取出来,高挂在木梁上阳光灿烂的地方,放在用树皮和湿苔藓制成的篮子里。现在,这株植物突然绽放花颜。亨利高兴不已。安布罗斯也高兴不已,他从不同角度为兰花作画,这将是白亩庄园植物选集的骄傲。

“不论什么东西,你只要爱它够深,它终会道出自己的秘密。”安布罗斯告诉阿尔玛。

要是有人问她,她或许会有不同的意见。她爱安布罗斯爱得无以复加,却没有任何秘密来自他身上。她发觉,他在香花指甲兰上取得的胜利,令她感到气恼忌妒。她羡慕那株兰花,羡慕他对兰花表露的关爱。她无法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工作上,而他却在自己的工作上日渐壮大。他在马车房的出现,越来越让她感到不满。他为什么总是在打扰她?他的印刷机声音吵闹,有股热油墨的气味。阿尔玛再也无法忍受。她觉得自己仿佛正在腐朽。她的脾气变得暴躁。有一天,她走在白亩庄园的菜园间,碰到一个年轻工人坐在他的铲子上,正懒洋洋地挑着大拇指上的一根刺。她以前见过这人——这个挑着刺的小个儿。他坐在铲子上,比他拿铲子干活的时间更频繁。

“你叫罗伯特,对吧?”她问道,面带微笑走过去。

“我是罗伯特。”他予以确认,有点儿无动于衷地抬头看她。“你今天下午的工作是什么?”“给这块老碗豆田翻土,夫人。”“你打算哪天翻呢?”她探问,语调低沉得危险。“噢,我这儿有根刺,瞧……”

阿尔玛靠了过去,给他整个瘦小的身躯投下阴影。她抓住他的领子,把他举了起来,一整条腿离开地面,而后——像摇一袋饲料那样用力摇晃他—— 吼了起来:“回去工作,你这没有用的小东西,免得我用你那把铲子铲掉你的蛋蛋!”

她把他扔回地上。他重重摔下来。他像兔子一样,从她的影子底下爬了出来,狠命、胡乱、惊恐地挖起土来。阿尔玛背对着离开,甩甩胳膊,松弛肌肉,即刻又开始思考她的丈夫。安布罗斯可不可能只是不懂?真有人这样无知,对婚姻义务全然不知而走入婚姻关系,完全忽略夫妻之间的性机制?她想起多年前开始收藏马车房阁楼上那些淫书时读过的一本书。她至少有二十年的时间没再想过这本书。相较于其他的书,此书颇为乏味,此时却出现在她的脑子里。该书的书名叫作“婚姻之果:绅士节欲指南;已婚夫妇手册”,作者是霍施特博士。

这位霍施特博士宣称,此书是在他辅导过一对谦卑的年轻基督徒夫妻之后写成的。这对夫妻缺乏任何性关系方面的常识——无论理论或实践——他们走进温柔乡时奇妙的情绪和感觉,使他们觉得被施了魔法,却只能对自己和对方望而兴叹。最后,在结婚数周后,可怜的新郎询问一个朋友,这位朋友给他的信息令人震撼:新婚丈夫必须把他的性器官直接放入他新娘的“喷水洞”内,夫妻关系才能发生。这个念头让这位可怜的小伙子又羞又怕,于是他跑去找霍施特博士,问他这种听上去荒诞无稽的举动是否可行、是否道德。霍施特博士对困惑的年轻人感到怜悯,于是写了性方法指南,好协助其他的新婚男人。

阿尔玛多年前读到这本书时嗤之以鼻。身为一个年轻人,对泌尿生殖系统的功能却一无所知,在她看来似乎荒谬至极。这样的人肯定不存在吧?

然而现在,她猜不透了。

她需不需要引领他?

那个周六的下午,安布罗斯早早回到他们的卧房,说要在晚餐前洗个澡。

她跟他去房间。她坐在床上,听着门另一边的水流入大瓷澡盆。她听见他的哼唱声。他很高兴。她却苦恼疑惑得火冒三丈。他此时肯定在脱衣服。她听见他入澡盆时的微弱水溅声,而后一声愉快的长吁。接着一片沉寂。

她站起身来,也把衣服脱去。她脱去所有的衣物——衬裤和胸衣,甚至发夹。如果她有更多东西可脱的话,她也会这么做。她知道自己裸体的样子并不美,然而她只有这一切。她走过去,倚着盥洗室的门,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她不必这么做。还有其他的选择。她可以学会忍受现状。她可以耐心承受苦痛,屈从于这种离奇、不可思议的非婚姻的婚姻。她可以学会战胜安布罗斯给她带来的一切——她对他的热情,她对他的失望,每当接近他时,她那种折磨与恍惚感。如果她能学会战胜自己的欲望,那她也能留住她的丈夫——这样的他。

不,不,她没办法学会。她转动门把,推了门,安安静静走进去。他转头看到她,他睁大眼睛,显出惊恐的样子。她一言不发,他也一言未发。她避开他的眼光,让自己观察他的全身,他那刚好浸在冰凉的洗澡水底下的身体。他就在那儿,展现他那赤裸的魅力。他的皮肤像牛奶一样白——他的胸膛和双腿比他的手臂白许多——他的躯干只有少量毛发。他完美得不能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