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骚乱的信息(第41/46页)
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一切都是该死的密码?她拿起一张纸来,把“明早”的字母拆开,重新排列成其他的词语:
NO ROOM, TRIM WRONG (没有空间,裁剪错误)
RING MOON, MR. ROOT (月晕,鲁特先生)
O GRIM - NOT WORT, MORN! (喔凄惨——没有野菜,破晓!)
这些词句都没有道理。译成法语、荷兰语、拉丁语、希腊语或德语,同样未能带来启发。反向读过来、对应于字母表位置的指定号码,亦是如此。那么,或许不是密码。或许是一种推迟。或许在这男孩身上,明早永远会发生什么,至少根据安布罗斯的说法。毕竟这很像安布罗斯的作风:神乎其神,令人不快。或许他只是在推迟和他这位美少年缪斯的性关系:“我现在不玩你,年轻人,不过明早第一件事我就会这么做。”或许这是他面对诱惑时,让自己守身如玉的方式。或许他从来没有碰过这男孩,那一开始又为什么要画他的裸体?阿尔玛萌生出另一种想法:这些画是不是受人委托?是不是哪个人——某个有钱的恋童癖者,或许——花钱请安布罗斯画这男孩?可安布罗斯为什么需要这笔钱,毕竟阿尔玛已经保证他什么都不缺?而他为什么接受这样的委托,假使他——至少看来——是一个感情如此细腻的人?如果他的道德只是装出来的,那他显然在离开白亩庄园后,仍继续演下去。他在塔希提并没有堕落者的名声,否则韦尔斯牧师不会特地颂扬他是“一位道德最高尚、品格最纯朴的绅士”。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是这男孩?为什么是一个裸体的、性兴奋的男孩?为什么是这个脸孔独特、漂亮的年轻同伴?为什么花这么多心血画这么多幅画?为什么不画花儿就好?安布罗斯爱花,而塔希提长满了花!这位缪斯是谁?为什么安布罗斯死前不断在计划,要和这男孩做什么事——永无休止地做,就在明早?
20
亨利将不久于人世。他已经九十一岁,因此这应当不令人讶异,但是发现自己病成这样,亨利感到震惊又恼怒。他已有好几个月没有走路,几乎无法再吸一口完整的气,可他仍然无法相信自己的命运。他被困在床上,非常虚弱,眼睛疯狂地搜索他的房间,仿佛在寻找逃脱路线。他看上去仿佛想找人让他诱胁、收买、哄骗,好让他免于一死。他难以相信无路可逃,他感到畏惧。
亨利变得越畏惧,对他可怜的看护们就越霸道。他要让自己的腿经常被擦揉,并且——担心肺部发炎导致窒息——要求床架抬高到陡峭的角度。他拒绝一切枕头,担心淹死在睡眠中。他一天比一天粗暴,即使身体状况越来越坏。“你看你把这张床搞成什么破烂样子!”他会在某个吓得脸色苍白的女孩从房间跑出去时对她吼道。阿尔玛惊叹他是怎样找到力气,像被拴起的狗那样咆哮,即使在床单上日渐衰亡。他很难对付,可他的抗争有其令人钦佩之处,他不肯悄悄死去,这使他具有某种王者风范。
他几乎没有体重。他的身体成了宽松的信封,里面装了尖长的骨头,全身长满褥疮。他什么也不能吃,除了牛肉汁之外,也吃得不多。然而,尽管如此,亨利的声音仍是最后一个辜负他的身体部位。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件憾事。亨利的声音叫他周围的好女佣和看护感到难堪,因为就像一个勇敢的英国船员随船同归于尽时唱起下流的歌来,他仿佛在鼓起勇气面对死神。死神想用两只手拖倒他,他却唱着歌甩开它。
“红旗飘扬,我们过吧!拍拍女孩的屁股吧!”
“这就行了,凯特,谢谢你。”阿尔玛对正在值班的倒霉年轻看护说道,护送女孩到门口,即使亨利正在唱:“利物浦的好凯特!以前是妓院老鸨!”亨利从来不喜欢讲客套话,现在则是一点儿也不在乎。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阿尔玛又想到,或许甚至超过他想说的。他冒失得惊人;他为钱的事、为交易告吹而大吼大叫;他控诉、探察,他攻击、闪避;他甚至跟死人吵架。他与班克斯爵士争辩,再次想说服他在喜马拉雅山种植金鸡纳树。他斥责亡妻早已作古的父亲:“我会让你,你这臭鼬脸、猪狗不如的老荷兰人,看到我打算成为什么样的有钱人!”他控诉他自己死去多年的父亲是个低声下气的马屁精。他要求叫比阿特丽克斯来照顾他,拿苹果酒给他。他老婆在哪里?如果在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不来照顾他,男人娶老婆是来干什么的?
然后有一天,他直视阿尔玛的眼睛,说:“你还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丈夫是什么样的人!”
阿尔玛迟疑得太久,来不及把看护请出房间。她应当立刻这么做,可她却等在那里,不能肯定她父亲想说什么。
“你以为我在旅途中没见过那种人?你以为我自己从来没做过那种人?你以为他们带我上决心号是因为我的航海才干?我当时是个嘴上无毛的小男孩,小梅——一个陆上来的毛头小子,有个干净的好屁眼儿。这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他叫她“小梅”。他已有多年——数十年——没这么叫她了。过去几个月里,他有时甚至认不出她来。可现在,他用了昔日的亲昵称呼,显然,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是谁——这意味着,他也清清楚楚地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
“现在你可以离开了,贝齐。”阿尔玛指示看护,可看护似乎不急着离开。“问问你自己,他们在那艘船上对我做了什么,小梅!船上最年轻的小伙子,我啊!喔老天,他们把我玩得多么开心!”“谢谢你,贝齐,”阿尔玛说道,现在她自己起身护送看护到门口,“你可以把门带上了。谢谢你,你帮了很大的忙。谢谢你,你去吧。”亨利此时在唱一段阿尔玛以前从未听过的歌,“他们把我捅上捅下,大副把我玩来玩去。”
“爸,”阿尔玛说,“你别再说了。”阿尔玛走上前去,两手放在他的胸口上。
“你别再说了。”
他不再唱了,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他用瘦骨嶙峋的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问问你自己,他为什么娶你,小梅。”亨利说道,声音就像年轻人那样清楚有力。“不是为了钱,我敢打赌!也不是为了你干净的小屁眼儿。肯定是为了别的东西。你搞不懂,对吧?我也搞不懂。”阿尔玛挣脱亨利牢牢抓住的手。他的呼吸有败坏的气味,一大部分的他已经死去。